两晋皇帝的悲歌:白痴皇帝司马衷㈣
太子舍人杜锡因司马遹并非凶残暴虐的贾皇后亲生,深恐他会受到皇后陷害,多次劝他“修德进善”,使“谗言毁谤”(《晋书·愍怀太子司马遹传》)者无隙可乘。司马遹听腻了,竟然让人把缝衣针置于杜锡常坐的毡席中,把杜锡刺得鲜血淋漓。就在司马遹只顾着玩乐时,贾皇后却步步紧逼,诈称怀孕,命令供应稻草等分娩时的用具,又暗中把妹夫韩寿的儿子抱过来,养在皇宫中,声称这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是皇帝的“嫡子”了,以图取代“庶子”司马遹的太子之位。元康九年(公元299年),司马遹已经22岁了,他自己也有了三个儿子:司马虨(bīn彬)、司马臧与司马尚。其时贾皇后欲陷害皇太子早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有人劝司马遹先下手为强,假借父皇之意,废掉贾南风——既然有这么多人拥护他皇太子,那个名义上的皇帝还有什么话说?可是司马遹没有听从。这一年年底,司马遹的长子司马虨生病,大概想冲冲喜吧,司马遹请求父皇封司马虨为王,司马衷却没有同意——估计是贾皇后的意思。眼看着儿子病重,司马遹请巫师替儿子祈祷求福。贾南风一看机会来了,便诈称皇帝生病,召太子进宫。司马遹进宫后被引进一室,贾南风并不露面,却让一个宫女声称皇帝的命令,送来三升美酒与一大盘红枣,让司马遹全部吃掉。司马遹说是没有三升的酒量,请求少喝一点,只听远远传来贾皇后的声音:“你平常也能陪着皇上喝几杯,今天为什么不喝?皇上赐你喝酒,是祝福你的儿子早日康复啊。”司马遹听到贾南风的声音,答道:“我平时一整天也没能喝完三升酒,再说我还没见到您皇后,喝多了待会儿见您时只怕要失了礼节。”贾皇后又让宫女传话道:“你太不孝顺了!皇上赐你喝酒,你不喝,难道酒中有毒么?”司马遹无奈,只得勉力喝下二升,还有一升请求带回东宫再喝,贾南风哪里肯依,终于逼迫着他全都喝掉了。就在司马遹神志迷糊,昏昏欲睡时,又一个宫女拿来一份信笺,说是皇上让你抄写这份文件。司马遹拿着文件想看一看时,宫女催促道:“快一点,陛下等着要呢。”话说之间另一个宫女已经磨好墨,递过了纸笔。醉眼朦胧的司马遹并没有细看文件的内容,抄写时也没有觉得语句有什么不妥,再说父子至亲,料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就迷迷糊糊地抄了起来:
“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当入了之。中宫又宜速自了;不了,吾当手了之。……”(《晋书·愍怀太子司马遹传》)
“陛下”指晋惠帝司马衷,这没有疑义;“中宫”指皇后贾南风;所谓“自了”就是自我了断,赶快自杀吧。你们如果不自杀,我就要亲自动手,送你们夫妇俩上路了。其余还有一些“大逆不道”的话,无非是与母亲谢玖一起动手,封儿子司马虨为王,立司马虨的母亲蒋俊为皇后等等。由于司马遹醉得厉害,字迹歪斜潦草,还有一半简直不能成形。然而这已经足够了,贾南风大喜,拿着这份“罪证”,又亲手把不能成形的字依着其笔势补充完整,然后就去见司马衷:你看看你的这位皇太子哟,你没有答应封他的儿子为王,听说他就让巫师在家中诅咒你,如今竟然要对我们夫妇俩下毒手了!你说,世上竟有这样的儿子么?司马衷虽说弱智,这简单而又清楚的文意还是看得懂的——再说,他又特别相信与畏惧自己的这位皇后娘娘,看了司马遹的手迹后,也恼火得很,立即召集了王公大臣,让他们传阅司马遹照抄的那份信笺,并附上自己的亲笔诏书:“司马遹大逆不道,立即处死!”大多数王公大臣都不敢开口,唯有司空张华认为轻易杀一个皇储会引发动乱;尚书左仆射裴頠(音wěi)则认为应该先查明传递这份信笺的人并与司马遹平时的字迹仔细核对,以免造成冤假错案。贾南风哪敢去追查传递信笺的人?而对于核对字迹却胸有成竹,她拿出司马遹平时书写的报告启事等十来张纸,让大家核对。
王惠风(生卒年未详)
大家一比较笔迹,谁也不敢否认那份信笺出自司马遹亲笔之手。然而,既然有张华与裴頠这两个重臣出面质疑,也就没人敢说罪证确凿、理当处死。贾南风眼看着形不成决议,就让人宣称晋武帝的女儿、嫁给甄德的长广公主发话了:这件事应当迅速决断,而文武百官却你一言我一语的,意见不能统一,这怎么行?谁敢不遵奉诛杀之诏的,军法从事!可是,长广公主算个啥呀?人家并不太买她的账,或许还更加引起了人们的怀疑:你贾皇后为什么急于要置皇太子于死地?究竟安的什么心?结果,一直讨论到太阳偏西,仍然形不成决议。贾南风眼看着张华等人不肯屈从自己的意志,恐怕僵持下去阴谋败露,只得妥协地向司马衷建议:不如把皇太子废为庶人,责令他离开东宫。司马衷立即批准。司马遹的嫡妃是大臣王衍的女儿惠风,王衍请求让女儿离婚并立即获得批准。于是王惠风痛哭着辞别丈夫,回自己的娘家去了。司马遹的母亲谢玖与司马虨的母亲蒋俊则被毫不客气地杀掉了。司马遹本人呢,与三个年幼的儿子都被囚禁于金墉城。细想想,这桩冤案有些地方确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晋惠帝弱智,难道满朝文武都是弱智?既然让大家讨论,为什么竟没有一人提出:除了这份信笺,皇太子还有哪些“悖逆”的言行?何不将他召来问个明白?贾南风虽然大权在握,毕竟还要借助于弱智丈夫,当张华等人提出反对意见时,她毕竟不能一手遮天,合情合理地提出讯问一下当事人,贾南风势必惊慌失措,人们不是很快就能看出破绽么?西晋王朝到了这步田地,别说皇族中再也没有像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父子那样精明能干的,连文臣武将中也没有一人堪称支撑大厦的“柱石”,不乱不亡也真没有天理了。
张华(232年-300年)
司马遹被废黜后,有人抬着棺材上书,替他辨诬。贾南风立刻想出了对策:指使一个宦官“自首”,承认与皇太子合谋欲害皇帝。司马衷大怒,命令将司马遹押送到许昌宫中囚禁。由于大家都知道这是桩冤案,因此“众情怨愤”。在这种情况下,有人劝赵王司马伦说:“国家没有皇储,社稷就很危险,大臣之中必然有人发难,而你一直与贾皇后关系亲密,人们都认为废黜太子时你也出了力,大祸到来时,焉能逃脱池鱼之殃?不如先下手废掉贾皇后,重新拥立皇太子,就能够保全自己了。”司马伦觉得有理,可是就在他准备动手时,其心腹孙秀劝他说:“太子聪明而又性情刚猛,倘若废黜了贾皇后,太子掌握了实权,怎肯受别人控制?他知道您向来与贾皇后关系亲密,这次迫于众人的压力而拥戴他,怎能真正信任您?只要您偶然有些小过失,恐怕他就会乘机除掉您了。依我看,贾皇后迟早要害死皇太子,那时您再号召起事,废黜贾皇后,为太子报仇,不但自己可以免祸,还能掌控朝廷大权呢。”司马伦一想有理,便不再行动。孙秀又到处放出风声说,金殿之中有人要废黜贾皇后,迎接皇太子复位。而贾南风呢,她知道人们对司马遹被废不服,经常派宫女装扮成平民百姓,到民间打探消息,听到这个传闻后大为惊恐,司马伦与孙秀又乘机劝贾南风的重要帮手贾谧早日除掉司马遹,断绝人们的指望。贾谧自然很快把此话传给了贾南风,贾南风便假托皇帝诏令,叫自己的老相好、太医令程据制作了毒药,派黄门官孙虑去毒死司马遹。孙虑到了许昌,将来意告诉了负责看守司马遹的官员刘振,大概他们担心司马遹违抗“圣旨”吧,打算悄悄下毒。谁知司马遹自被废黜后,深恐遭人暗算,常常自己煮饭吃。悄悄下毒行不通,刘振就把司马遹迁到许昌宫中的一个小院子里,并命令断绝其饮食,希望将他活活饿死。不料许昌宫的一些宫女却同情这位废太子,想出办法,悄悄地把饭菜从墙头上递了进去。孙虑眼看着完不成任务,哪能再等待下去?便闯进司马遹的住处,拿出毒药,逼令他服下。司马遹不理这个碴,坚决不肯服用,并起身去上厕所。
裴頠(wěi)(267年—300年)
孙虑悄悄地跟至身后,用捣药的石杵猛击其后脑勺。司马遹惨叫一声,跌倒于地,孙虑又劈头盖脑一阵乱砸,终于将司马遹杀害,其临死前的哀号之声一直传到墙外。这是永康元年(公元300年)三月间事,司马遹才23岁。四月初,司马伦与孙秀就联络宫廷侍卫乘夜发动政变,杀入宫中,先把皇帝司马衷迎奉到东堂,再让皇帝下诏传来贾谧。贾谧一看情况不妙,一边逃一边狂呼:“皇后救我!”结果被士卒们追上砍掉了脑袋。因为齐王司马冏的母亲与贾南风有仇怨,司马伦便让司马冏率兵冲入后宫。贾南风见了司马冏,惊问:“你来干什么?”司马冏答道:“奉诏逮捕皇后。”贾南风道:“诏书应当从我这儿发出,你哪有什么诏书?”可是,司马冏的身后跟着100多个雄赳赳、气昂昂的武士呢,他们或许也曾遵奉过从贾皇后那儿发出的“诏书”,杀害过杨骏、司马亮、司马玮,逼死过皇后杨芷等,可是今天,他们要遵奉从司马伦那儿发出的“诏书”,来逮捕你贾皇后了,你又奈何?贾南风知道自己已经技穷,只得耍出最后一招:直奔阁楼的最顶层,然后对着司马衷的所在呼喊道:“陛下有妻子,却被别人废掉了;陛下自己也快要被废黜了!”没错,实际掌权整十年的贾皇后果然颇有政治眼光:她自己被废黜后又被押送到金墉城,没过几天就被“奉旨”毒死,享年44岁;故太子司马遹则被谥为“愍怀太子”,那些与愍怀太子之死有关的程据、孙虑与刘振都被处死,这不奇怪;可是司马伦为了扫清称帝的障碍,把朝臣中比较有威望的张华与裴頠也杀害了,接着就取代司马衷自己做了皇帝。当然,没过多久司马伦与孙秀就被司马冏等杀掉了,司马衷又可以继续当他的傀儡皇帝了。
(《高处不胜寒——皇帝与他的后妃儿女们》系列之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