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耳 | 让我一直怀恨在心的人

我知道我错误地估计了这几天的天气。我以为前天恐怕是今年冬天最冷的一天了，哪知道昨天更冷。我以为昨天就是今年冬天最冷的一天了，哪知道今天更更更冷。

这么冷的天气，让我想起小的时候。有人说现在的冬天和那时的冬天，气温是差不多的，只是现在取暖的设备高级了，你才觉得好像不太冷的样子。我不这样认为。 记忆中我小的时候是很冷很冷的，那才叫真正意义上的天寒地冻，河里的冰很厚很厚，路上的积雪很厚很厚，窗户上的冰花很厚很厚，人们身上的棉衣棉裤很厚很厚。

在这个冬天之前，我们过了好多暖冬，我觉得，都比我小时候的冬天暖和多了。

那时的冬天，也十分贫瘠。大家通常无事可做，挤在某个小屋子里耍钱，或者坐在小卖部里闲聊，有人拾拾柴禾，有人拾拾粪，更多的人围坐在炉火前把冬天烤得通红。

街上非常冷清，除了卖豆腐的每天用木梆子叫醒清晨，就是那个我至今“怀恨在心”的人，把全部身体都裹在他的羊皮大袄里，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让凛冽的寒风考验他的耐心。我们孩子们，都称呼他叫“换泥娃娃的”。

我对他心存怨恨，绝对是有原因的。

一入冬，一般他就出现了。占据在街上最显要的位置，只要我们放学经过，他就随手拿起身边的某个物事，或者是迎风飞舞的风车，或者是叮咚作响的拨浪鼓，或者是憨态可掬的不倒翁，摆弄出一些声响或者夸张的举动，吸引我们的视线。

没有理由不“怨恨”。

他不该把五颜六色的气球，吹起太多，栓在他的铁丝筐上到处都是，潋滟着冬日单调的街道；也不该把一个个的铁皮青蛙拧上发条，在地上摇摇摆摆地爬来爬去，仿佛又看到了夏天的蓊郁青葱；五彩缤纷的玻璃球，可以制作弹弓子的皮筋儿，刻画着各种人物和戏文的模子，港台男女明星的画帖，火柴枪，蹦蹦啵，木枪木刀，鬼脸儿面具，万花筒，泥娃娃，小风车，小画书，小水鸡儿等等他可说是应有尽有。这些东西很轻易地就摧毁了我形同虚设的心理防线，更不要说铁筐的一旁还蹲着一大盆糖稀了。

五分钱就能搅起大大的一团糖稀。你可以随意采取你喜欢的手势，把糖稀搅来搅去，看着糖稀从红黄慢慢地搅成雪白，而此时你的贪馋也经过长时间的酝酿，终于再不能压制，就在搅成的糖稀送入口中的同时，化作巨大的喜悦在你的身体里弥撒开来。五分钱，买到的，是你足以回味终生的甘甜。

“怨恨”一半出于我千辛万苦、绞尽脑汁、机关算尽得到的零花钱一点一点得转移到他枯燥的手掌里，一半则是出于对自己意志力不坚定的懊恼，还要有一些虽然经过百转千回的思量却没有买到称心如意的宝贝的嗟叹。反正就在寒假前后，他直接左右了我的喜怒哀乐，成为我整个寒假生活里独一无二的灵魂主宰。

某一年的冬天，我终于狠了狠心，咬了咬牙，从他手中买到了一把货真价实的弹弓。这把弹弓就成为了最最珍爱的宝贝，每日里伴着我在树林里，在田野里一路驰骋。直到出现那件祸事。我因为失手导致某位同学的眼睛差点报废，爸爸有力的手掌落在我稚嫩的小屁股上时，这把我心爱的弹弓，才在人间走完了它光辉的岁月。

如今，儿时的岁月早就在记忆里随风飘散，那位每天一早就推着他的小推车到街市上摆摊的长者，也早已经渺然不知所踪。只是这些画面，还是时常地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有时也会不经意的出现在我的梦中。在梦中，我还是那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为了一个小小的拥有就会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开心的笑容。

“怨恨”其实在不知什么时候，早就变成了怀念 ，定格在那条北风瑟瑟的长街上，成为濡染在我生命之上的一道最亮丽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