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意杨短篇小说——《 红粮》(上)
地里高粱秸一放倒,二闷子就和他大老表扛上打兔枪出动了。满湖遍野,秋阳朗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忙活着切穗头、刮米子,野兔子们也不清闲,急急搬迁,寻觅安全之地。哦,正是猎手大显身手的时候。
大老表是个精瘦精瘦的小老头,如同一根凑火棍,然而深陷的眼窝里,两只眼睛夜明珠一般,瞧见的人会不寒而栗。此人一辈子专攻两门手艺:推牌九和打兔子。大集体年代是个“脱产农民”,顶多看几回青放几回牛。反正出门一把锁,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打累了,推饿了,就提上兔子肉,深更半夜摸进老相好的家,解决一切。
时来运转,大集体变成一家一户,这位脱产人员领到的几亩田,来个甩手掌柜,甩给了年轻力壮的小表弟。二闷子倒也称心乐意,就娘儿俩过日子,浑身使不完的劲,稍微代代手就干完了。作为交换,农闲无事,正好跟表哥学学手艺,学打野兔子。二闷子的老母亲慢性哮喘,兔肉炖糯米,有效果哩。
老哥俩来了!大老表走在前头,一杆长长的土铳子端在面前,铁青的脸,锐利的眼,稳稳的步子,跨过沟渠,迈过坟头,巡视着一望无际的庄稼地。满地的秸杆堆里,杂草丛里,随时都会窜出疾驰的猎物,便随时举起家伙。
“砰——”铁砂飞出。
响声落地,二闷子跑过去,捡起了一只肥嘟嘟的还支愣着耳朵的灰兔子。
大老表简直天生一副吃潇洒饭的鼻子手眼,枪法那真绝对,估计不次于当年敌后武工队的民兵。相比之下,二闷子就不是这块料,枪都拿不好,抱在怀里像抱着一根挑水扁担。眼睛里看不见兔子,只能看见白花花的太阳。等兔子跑没影子了,才往空地“砰”一下。村子里人都笑话他,说拜师学艺学了几年,连一根兔毛都没打到过。
这一年高粱种的格外多,大面积推广了,又是从山东引进的红满天品种,灰头土脸的偏僻乡村,满天满地,红光灿烂,再过些天就能开镰。二闷子家的十来亩地,骚泥下得足,功夫下得多,长势是哪家都比不上的,秸秆又高又粗,又密密匝匝,东北原始森林一样,人挤进去都困难。农技站的技术员告诉他,你赶紧把叶子删删,好见见阳光透透风。不然的话减起产来可不轻。
二闷子立马逗上大老表来帮忙,说时间不等人,一年之计就靠这个了。大老表一龇满口金牙,你巴我几根骨头埋地里做肥料呀。二闷子说,埋你还不如我多沤一布兜泥哩。不用出多大劲的,镰刀砍几下就中。要不你把家伙带上,说不定能弄它只把只的。大老表听了,不好躲差了,毕竟几亩倒头地还依靠人家小年幼。再说也必须打两只了,老相好早就馋着要打牙祭啦。
地里还有三三两两人家在转悠,他们的倒不须除叶子,而是因为前几天晚上,邻庄一个刚过门的小媳妇偷跑了,公公是老队长,喝动全庄男劳力大追捕,眼见往这块高粱地钻的,结果折腾大半宿,人影子未见,高粱秸折倒了不少。
妈了个巴子,想儿媳妇想疯了!黄花闺女能跟你过吗?大老表站在地垄沟里,一边甩着手里的小镰刀,一边评论起人心不古的世道来。这人呐,缺什么都不愁,就愁屋里没个睡觉的,吃山珍海味有油无盐喔。我自个就不说了,单说我这表弟,人材那是要高有高,要横有横,干活勤快,老实巴交,凤凰怎么就不落这棵梧桐树呢。
大老表干活有气无力,遇到女人话题却滔滔不绝,又扯到临庄“大追捕”的事上,乖乖,人贩子倒来的,花了对帮牛,这下打水漂喽。可是你儿子少根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呀!二表弟,收秋了凑凑钱,你也出去带一个。二闷子正在地中央干得起劲,闷声闷气答一腔,老队长说,那病能治好的,要跟我借钱去治……呸!大老表吐掉嘴里的烟头,胡吊扯,没的好事——咦?什么动静?眼前静静的高粱叶子好似有什么一晃荡,难道喷香的兔子肉要到嘴里了?咕哝着,一杆铁家伙已经端在手里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