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手指作品 | 桥

桥

◎ 乔青芳

每天上班，她都要经过一座人行过街天桥。

这座桥，位于城市的主干道，桥上人流涌动，有不少小贩和乞讨者占据在那里。

每次走上那座桥，看到乞讨者露出殷红的残肢，大热天里盖着棉被躺在桥上，还有把身体扭曲成异样的，她就觉得像是吃了苍蝇般恶心。因为她有过被骗的经历，那一次次被骗的过程，让她对这些乞讨者彻底失去了同情心，甚至会有仇恨。她认为那不再是一群乞讨者，而是一群病人，身体和心灵都生了病的人。所以，面对眼前的这些骗局，她总是选择高昂着头，板着仇恨的面孔，屏住气息，目不斜视地迅速穿过。

日子久了，那座桥上乞讨的大军，换了一拨又一拨，那些千变万化的乞讨者，她从来不施舍，更不会留下一丝笑容，甚至不愿多停留一秒。

寒冷的冬季来临了，桥上瞬间变得沉寂许多。她依然按自己的方式，每天紧绷着脸，走过那座桥。这天的桥面上，有些湿滑，头天夜里下过一场雪，她放慢脚步，小心地一步步迈上台阶。耳边传来一阵小孩子的笑声，她循声望去，几个五六岁、十多岁的小孩子，正端着空鞋盒子追着一个中年男人乞讨。不知道什么原因，那男人走得极其缓慢。其中一个孩子抱住了中年男人的腿，另外几个孩子挡住男人的去路，男人不好意思地咧着嘴直喊，别闹，别闹，立即伸手从口袋里掏出钱，小孩子才松开手。孩子们一起欢喜地跑回来，凑在一块美滋滋地数着钱。紧接着，又一拨小乞丐凑上来缠着他，他还是不恼，用一些零钱打发了他们。

她刚踏上桥面，眼尖的小孩子们就发现了她，一下子围上来，她的厌恶感“嗖”地窜上来，抬眼轻轻一扫几个孩子，孩子们立刻怯怯地闪开，她继续向前走去，还没有甩掉最后一个有些固执的“跟屁虫”，她停下来，回过头，用巴不得能射出子弹来的眼睛愤怒地瞪着小孩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小孩子掉头就跑，好像生怕被那子弹击中一样。

她的嘴角终于露出久违的笑意，不过却是轻蔑的得意的笑，她觉得小乞丐们这点小伎俩实在算不得什么，她只需一眼，就能打败她们。

同时她有些嘲讽地看了那中年男人一眼，觉得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连几个小乞丐都无法摆平。“那都是些小骗子，难道你不知道？”她说。

“知道，可是给了他们几个零钱，我们也没损失什么，不是吗？”那男人说。

“那你是被骗的次数少了，如果像我这般，接二连三地上当受骗，你也会冷硬了心肠的吧。”

“或许吧，但是现在，我只是把他们当成是冬天里的饿着的孩子。”

她觉得他真是个愚蠢的不可救药的男人，嘴里嘟囔着“有病”，转身欲走。

“您眼力真好，我这病的啊，还不轻呢！”那男人有些自嘲地笑着说，“不瞒您说，我是刚刚听到医生给判的‘死缓’啊！”

她才知道，他是个癌症患者，而且是晚期。她一下子愣怔在那里，不禁为自己刚才的话深深愧疚起来。一个生命已进入倒计时的人，尚有一颗悲悯的心，而自己呢，一张僵硬的脸，眼里总是射出冷漠的寒光，每天冷漠地走过那座桥，仇恨地面对那些乞讨者，却让自己成了真正充满仇恨又冷漠的人。这样的自己，又何尝没有病呢？被骗的次数多了，就可以让一颗心被冷漠捆缚了吗？

“有时候，施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和被施舍的人无关。”男人说。

桥的那边，是慈悲的天堂。那个男人步履缓慢，却先她一步，走过了桥。而她，每天走，却一直都没有走过来。

“要加快些脚步了呢！”她暗暗对自己说。

注：此文发表于《微型小说选刊》201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