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哥平娃(小小说)
记得在读初中时,到了初三学习紧张时,我就住在学校教书的老家在我们生产队的一个堂哥那里。学校食堂的刘师傅对我很好,我不知不觉就对他产生了一种浓浓的依恋情绪。一个下午,他有事回家去了,我望着对面远处的山岩他家的方向,独自神伤,失落,盼着他早点回来。
如此牵动我心的,堂哥平娃就是刘师傅之后的一个,除父母亲人外,几乎是唯一的一个。当然,已脱离当初那种情绪化、表面化,而是更为深沉、更为隐秘了。
堂哥平娃大名叫陈忠平,家在我们隔壁。原先两家中间还隔着大妈一家,后来大妈家搬走了,屋基也调换给他家了,我们两家就直接"接壤”了。我家房子在院子正面,他家在院子东北侧,他家门就朝着我们这边。
两家直接面对面,带来的不是交往接触的增多,不是和谐,而是纷争,欺负与被欺负,平娃家和他二爹、幺爹三家合伙欺负我们一家,经常跟我家吵架,甚至打架。
这种"战事"不仅发生在我的父母与他的父母等人之间,也发生在我们小孩之间。
而我小时候,是个没有"敌情"意识的人,什么也不懂,妈妈总是说我”不长记性"。割草时,总爱跟他们几家的孩子一起跑,而他们几个男孩又十分讨厌我,骂我,欺负我,折磨我。有一次,在门口小河边,平娃的堂哥苍娃将我头按在水里呛水,过一会儿才松手。我呛得不行,吓得不行,因此,小时候体弱多病,母亲不时背着我四处奔走给我看病,还到小河边为我"喊魂”,并要我不再跟他们在一起,可我总是很快就把母亲的叮嘱给忘了,惹得母亲很生气又担心。
平娃比我大不到一岁,比我稍胖,皮肤黑黑的,个头要高点,这点像他父亲。他说话有点结巴,也不怎么爱说话。平娃是他们三家人的几个男孩中没欺负过我的一个。很快,我便邀约他和我一起去岩上姑婆她们那里扦花生,就是在别人已经挖过的花生地里,用锄头翻地,找出残落埋在地里的花生。这种花生肯定很少,然而,花生对我们来说是稀罕之物,而岩上花生地是沙地,翻起来比我们坝下的粘上省力不少。堂哥很爽快地答应了,不知他怎么瞒过他家里大人的,于是我俩就"私奔"了,上了岩,按计划一路扦着花生,中午到了姑婆家。
我俩扦花生就是扦花生,两眼盯着地里,很少说话,也不停下来歇息。堂哥是个憨厚的人,不会说话,不爱说话,也不爱表白,实际上表白来也没什么用。队里曾有另一个堂哥,我俩也很好。他知道我家受人欺负,且他家当时在队里还挺有势力和实力。有一次,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他真诚地对我说:"以后我会帮你们家的!"可是后来,他家也衰落了,他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即便想帮我家,也帮不了了。
我俩并没多说,也不必多说,他在家里能起多大作用?这次扦花生很顺利。倒是姑婆的大孙子,表哥对我们说的一番话,让我心里猛地“咯登"一下,吓了一大跳。他说:"你俩还到附近生产队山头上去扦花生?幸好没遇上那帮兔崽子,没将你们的背篼、锄头这些家伙抢去,没把你们揍一顿!"那时,正是文化大革命时候,表哥所说的是"红卫兵"一类的吧?也有可能是他小说读多了编来吓唬我们的。去他家时,他经常绘声绘色地给我讲”三国演义“之”曹操败走华容道"。
这是我记忆中,唯一的一次单独面对堂哥。小孩子的直觉告诉我,平娃是个"好人",是个真正的"哥们儿朋友”。后来,我读书住校,直到考上学校,分配后参加工作,一直都在外面,少有在家,与他相见机会就少了。至今,好像就再也没见过堂哥,或者见了,也是匆匆忙忙的,没啥印象。
后来,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包产到户了。这不仅没减少我们家与平娃父亲他们几家之间的矛盾,反而愈演愈烈,达到高潮。父亲勤劳又是种田能手,种的庄稼年年大获丰收,让不少人眼红。当时,父亲捡的是别人不要的差的田土,生产队当时"打了折",面积自然要松些。因此,有人就有意见,但又不可能重新再来划分。于是,在我家因人员减少要将部分田土撂出去时,矛盾便爆发了。
这期间,堂哥平娃已经结婚,他开始出去打工搞建筑了,爱人江二嫂在家带孩子,做田土,料理家务。
有一年,我家与平娃父母家爆发了最激烈的冲突,我父亲被他二弟打成重伤,住进医院。当时,我家要撂一块干田子出来,可他二弟等不及,强行收割了我家还没熟的菜籽,并且挑回他家里。我父亲去他家门口,要回菜籽时,他二弟不但不给,反而出手打了我父亲。他们几家长期横行乡里,欺负乡邻,此次引起众怒,当地公安机关及时介入进行了调查取证。
堂哥得知这一情况后,便劝说父母及两个叔叔他们。他说:"这事是我们不对,我们不占理,还把人家打成重伤。我们要认错,跟人家赔理道歉,负责把人家医好。"一番入情入理、和风细雨的话,非但没有得到他们的理解、认同,反而引起了一大家人的异常愤怒,纷纷指责他,骂他是"叛徒",要他改弦更张,否则,便对他不客气!没想到他反倒给自己招来麻烦,引火烧身,三大家人老老小小、上上下下、男男女女都一齐来孤立、围攻他们两口子。
三大家人多势众,对内团结协作,互帮互助;对外实行"群狼战术"。包产到户后,农村既有的协作机制被打破,而堂哥父母三弟兄家,却齐心协力搞起了大协作。秋收打谷子时,统一使用人力、工具。谁家哪块田谷子先黄了就先打,大人在田里打谷子出大力,小孩在田边帮忙,妇女在家做饭、晒谷子,三家人一起吃,既高效,又大大节省了成本,好处多多,引得四邻很是艳羡。可是,堂哥却被排除在外,只得一个人孤零零地在田里收割,江二嫂又做饭又带小孩又晒谷子,忙得团团转!他们的小孩,他父母也不给照看了,三家人热热闹闹的团年饭也不叫他们一家了,成了被亲情遗忘的角落。
面对三大家人的辱骂、打击,他俩一直不后悔,不动摇,不退让,不妥协。他们要坚持对的,认为做人不能太欺负人。他们与父母、两个叔叔三大家人就一直疆持着,陷入了冷战当中。
苍天不负有心人!堂哥打工渐渐有了眉目,渐入佳境。他开始当起了小包工头,收入渐渐多了起来,他成了生产队的"首富”。时间是医治创伤、弥合裂痕的良药。后来,他父母意识到了自己的过错,三家人最终又接纳了他,他们和好了,与我们家也和好了。
好日子终于来临了!他们的两个儿子也长大了,这是多么好的好日子呵!历经了多少磨难、坎坷啊!可是,正要松口气时,堂嫂又病倒了,一检查,肺癌晚期,最多还有几个月!
堂嫂最终还是走了!带着不舍和眷恋!堂哥送走了堂嫂,人也陡然老了不少,瘦了不少!
等他从丧妻之痛中开始走出来后,有人就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是我的大表姐,祖母娘家的一个侄孙女香兰,她老公也去世了。
谁说黄昏恋不浪漫?表姐也玩了一回浪漫。她又给他介绍了她的一个闺蜜,但两人总是不来电,没感觉,最后,还是两个人成了。
堂哥这边,已无挂碍。两个儿子,大的已结婚,两弟兄都有房子。按表姐要求,他到了她那里,又现修了房子来两人居住。
可是,最近却听人说他过得并不好!表姐经常对他说:"不拿钱,就滚回去!”我很替堂哥难受,这难道就是堂哥的命运么?
王良炬 2020年11月23日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