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尔克诗歌17首:我怎么能制止我的灵魂,让它不向你的灵魂接触

严重的时刻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哭,
无缘无故在世上哭,
在哭我。
此刻有谁夜间在某处笑,
无缘无故在夜间笑,
在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走,
无缘无故在世上走,
走向我。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死,
无缘无故在世上死,
望着我。
陈敬容 译
秋日
主啊,是时候了。夏日曾经很盛大。
把你的阴影落日规上,
让秋风刮过田野。
让最后的果实长得丰满,
再给他们两天南方的气候,
迫使它们成熟,
把最后的甘甜酿入浓酒。
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
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着,读着,写着长信,
在林荫道上来回
不安地游荡,当着落叶纷飞。
冯至 译
爱的歌曲
我怎么能制止我的灵魂,让它
不向你的灵魂接触?我怎能让它
越过你向着其它的事物?
啊,我多么愿意把它安放
在阴暗的任何一个遗忘处,
在一个生疏的寂静的地方,
那里不再波动,如果你的深心波动。
可是一切啊,凡是触动你的和我的,
好象拉琴弓把我们拉在一起,
从两根弦里发出“一个”声响。
我们被拉在什么样的乐器上?
什么样的琴手把我们握在手里?
啊,甜美的歌曲。
冯至 译
啊,诗人,你说,你做什么
啊,诗人,你说,你做什么?——我赞美。
但是那死亡和奇诡
你怎样担当,怎样承受?——我赞美。
但是那无名的、失名的事物,
诗人,你到底怎样呼唤?——我赞美。
你何处得的权力,在每样衣冠内,
在每个面具下都是真实?——我赞美。
怎么狂暴和寂静都象风雷
与星光似地认识你?——因为我赞美。
冯至 译
——在巴黎动物园
它的目光被那走不完的铁栏
缠得这般疲倦,什么也不能收留。
它好象只有千条的铁栏杆,
千条的铁栏后便没有宇宙。
强韧的脚步迈着柔软的步容,
步容在这极小的圈中旋转,
仿佛力之舞围绕着一个中心,
在中心一个伟大的意志昏眩。
只有时眼帘无声地撩起。——
于是有一幅图像浸入,
通过四肢紧张的静寂——
在心中化为乌有。
冯 至译
总是一再地……
总是一再地,虽然我们认识爱的风景,
认识教堂小墓场刻着它哀悼的名姓,
还有山谷尽头沉默可怕的峡谷:
我们总是一再地两个人走出去
走到古老的树下,我们总是一再地
仰对着天空,卧在花丛里。
冯至 译
预感
我像一面旗被包围在辽阔的空间.
我觉得风从四方吹来,我必须忍耐,
下面一切还没有动静:
门依然轻轻关闭,烟囱里还没有声音;
窗子都还没颤动,尘土还很重。
我认出了风暴而激动如大海.
我舒展开又跌回我自己,
又把自己抛出去,并且独个儿
置身在伟大的风暴里。
陈敬容 译
恐惧
凋萎的林中响起一声鸟鸣,
它显得空虚,在这凋萎的树林。
可这鸣声又这般地圆润,
当它静止在那创造它的一瞬,
宽广地,就像天空笼罩着枯林。
万物都驯顺地融进鸣声里,
大地整个躺在里面,无声无息,
飓风好似也对它脉脉含情;
那接下去的一分钟却是
苍白而沉默,它仿佛知道,
有那麽一些东西
谁失去了都会丧失生命。
杨武能 译
最后一个继承者
小时候我没有家,
也不曾将家失去;
在世界之外的某个地方,
母亲将我生育。
而今我站在世界上,不停地
走向它的深处,
有自己的幸福,有自己的痛苦,
有一切的一切,却感到孤独。
我的祖先曾经显赫,
曾有过三支旺族,
曾在森林中的七座宫殿里,
只是已经疲倦地扛不动族徽,
已经衰老地一塌糊涂——
他们留给我的遗产,我挣得的
永久权利是——没有归宿。
我不得不将它捧在手中,抱在
怀里,直至最后一息。
因为在这世界上,
我无论建造什么都会
崩塌,
就像建在波峰、
浪谷。
杨武能 译
死亡很大
死亡很大
我们是它嘴巴里
发出的笑声。
当我们以为站在生命中时,
死亡也大胆地
在我们中间哭泣。
李永平 译
牺牲
自从认识你,我身上的
每一根血管都发出
更加馥郁的香气;
我昂首挺胸,身躯变得更加修长,
你等着瞧吧—你到底是谁呢?
我感到自己正逐渐消逝,
正将旧叶一片片地落去,
只有你的微笑像莹洁的星光,
即将照临我,如现在照临你。
我童年时代一切无名的
像水一样闪光的事物,
我将在祭坛前命名,用你的名字,
你的秀发是照亮祭坛的明烛,
你的乳房是装点祭坛的花枝。
杨武能 译
音乐
音乐:雕像的呼吸。也许:
图画的静默
你语言停止处的语言
你垂直于消逝心灵之方位的时间
对谁人的感情?哦你是
感情向什么的转化?——:向听得见的风景
你陌生者:音乐
你从我们身上长出来的心灵空间
在我们内心最深处
高出我们之上,向外寻找出路——
这神圣的告别:
当内心围绕我们
作为最娴熟的远方
作为空气的彼岸:
纯净
浩大
不再可居留
陈敬容 译
荣光中的佛
一切中央的中央,一切核的核,
杏仁一样包裹着自己,日益甜蜜——
整个宇宙,最遥不可及的银河,
甚至更远,都是你的肉,你的果实。
此刻,你感觉所有的无偎依着你,
你巨大的壳在浩瀚空间里扩张,
那里,浓稠的汁液正涌动、漫溢,
被你无限的和平与宁静照亮。
亿万的星体旋转着穿越夜空,
它们的光辉映着你头顶的天穹。
但你的里面藏着另一个世界,
当所有星辰消亡,它仍将存在。
灵石 译
 
圣母哀悼基督
现在我的悲伤达到顶峰
充满我的整个生命,无法倾诉
我凝视,木然如石
僵硬直穿我的内心
虽然我已变成岩石,却还记得
你怎样成长
长成高高健壮的少年
你的影子在分开时遮盖了我
这悲痛太深沉
我的心无法理解,承担
现在你躺在我的膝上
现在我再也不能
用生命带给你生命
郑敏 译
星辰之间,多遥远
星辰之间,多遥远;但不知多遥远,
见于世间众生。
一个人,譬如一个孩子……与邻人,第二者,
哦,不可思议的距离。
命运大概以在者时间内估量我们,
给我们陌生的感觉;
你想,单单少女与情人竟有多少间隔,
她爱他却又规避。
万物皆遥远,圆从未完结。
你看喜气洋洋的餐桌上,
盘中鱼面目奇异。
鱼不会说话……人曾经断言。谁知道?
谁敢说绝无此地:人之语
或是阙如的鱼语?
林克 译
挖去我的眼睛
挖去我的眼睛,我仍能看见你,
堵住我的耳朵,我仍能听见你;
没有脚,我能够走到你身旁,
没有嘴,我还是能祈求你。
折断我的双臂,我仍将拥抱你——
用我的心,像用手一样。
箝住我的心,我的脑子不会停息;
你放火烧我的脑子,
我仍将托负你,用我的血液
杨武能 译
我过的生活
我过的生活,像在事物上面兜着
越来越大的圈子。
也许我不能兜完最后的一圈,
可我总要试试。
我绕着上帝,绕着太古的高塔
已兜了几千年之久;
依旧不知道:我是一只鹰,一阵暴风,
还是一首伟大的歌。
钱春绮 译

如若尘世将你遗忘,

对沉静的大地说:我流动。

对迅疾的流水言:我在。

—— 里尔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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