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臂七子》:当断臂遇见书法和篆刻
上天没有对每个人都公平以待,但人类的力量总是无穷的。我们大部分人都没有体验过看不见的世界,也不知道没有声音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身体健全的我们,有想过没有手臂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吗?
凹凸镜DOC小编在中国(广州)国际纪录片节看到了一部关于残疾人的纪录片《无臂七子》。这七位书法家,都失去了他们的手臂,但厄运没有将他们打败,他们依然自强自立,甚至用嘴巴写出了一手好字,用嘴巴刻好了无数的印章。
《无臂七子》海报
关于“无臂七子”,关于他们的日常生活,我们采访了本片的导演金行征。
导演介绍:
金行征,2008至2015年就读于德国柏林艺术大学剧情电影工作室,获得研究生与大师生学位;2010年,在日本东京多摩美术大学映像工作室攻读研究生项目。
2015年,纪录片《离开》入围第26届法国马赛国际纪录片电影节、第30届德国弗莱堡国际电影节、日本山形国际纪录片电影节亚洲新浪潮单元等。
2016年,纪录片《消失在黎明前》获2016年西宁FIRST青年电影展“一种立场”奖。
2018年 纪录片《罗长姐》获第42届香港国际电影节 纪录片竞赛 特别表扬等多项大奖。
《无臂七子》导演金行征在广州国际纪录片节现场
Q&A
凹凸镜DOC:片中的七位书法家你之前就和他们认识吗?决定创作《无臂七子》的缘起是什么?
金行征:2016年底,我邀请我的一个老同事,给纪录片《罗长姐》画一张海报。随后他带了一个朋友沈老师一起过来,当看完《罗长姐》的预告片后,他们都很激动,感触很深。后来,沈老师说他们上虞(绍兴市上虞区)那边有几个没有手臂的艺术家的口书书法很厉害,问我有没有兴趣去看一看。过了几天,我就去了。原来在上虞有一个无臂七子艺术馆,七子的其中两位,带我看了他们的作品,还一起喝茶一起吃饭,他们的一举一动,让我印象非常深刻。我就感觉到这七个人在一起肯定有故事。我随口就说给他们拍一个纪录片的意愿,他们的负责人说其实“无臂七子”自己本来也有意愿,于是我们一拍即合。但当时他们对纪录片还没有概念,不是很了解,我跟他们沟通了很久,这个事情就慢慢展开了。
凹凸镜DOC:《无臂七子》的拍摄对象涉及到七个人,你们前期是怎么展开工作的?
金行征:我们前期跟他们接触了挺多,这里面一共是七个人,我们一个接一个地去拜访。去了北京通州、安徽滁州市定远县、江苏南通、浙江绍兴、上虞,还有云南丽江等地方。他们分散的特别广,地方相隔也远,所以我们初期拜访的时间也花了挺久的,每次去一个人家总得要待几天再走,如果算一个人家呆两三天,那七个人也得两三周了,后来轮回拍摄了很多次。
凹凸镜DOC:这部影片涉及到七个主人公,不论是拍摄还是剪辑应该都是挺大的工程量,你们花在拍摄上大概多长时间,在剪辑时,又是怎么去考虑七个主人公的素材在片中的时长比例的?
金行征:我们拍摄是从2017年6月7号开始的,一直到今年2019年。最后一次拍片大概是在6月份,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是一边拍一边剪,拍完了我马上就会初剪,正式剪辑是从去年就开始了。因为它的素材量非常大,如果都堆积在那里不整理的话也不行。所以我每次拍完都会先整理重要的东西,在我的时间线上会有清晰的分类,还有素材的详细内容记录。这样,我们下次需要拍摄什么心里就有数,基本上我的片子都是这样过来的。但这部影片的剪辑,它的整个跨度是最长时间的,而且剪辑的也很累。我首先要考虑这7个人我们应该怎么组织,这其实很难,我一直是没找到这个点。直到后来有一次他们无意间被我拍到喝茶的那一段,然后我就把这段素材作为一种串联来展开。当这个点解决完之后,所有的事情就相对来说容易很多。最后他们每个人在影片中占的时间大概都有10多分钟,不过有两个人物我有着重展现一些。但是这部影片最终呈现的样貌还是有个弱点,就是对人物的挖掘不够深入,因为是七个人,而且他们的经历都有雷同,不像《罗长姐》那样,一个人物拍两年,可以很深入的拍。他们七个人都要放进去,而且还要差不多等量的时间分配,我就很难接近到他们内心深处的情感。这也是我这个片子的一个遗憾。
《罗长姐》海报
凹凸镜DOC:看完影片后,我觉得片中的这七个人其实每个都挺有意思的,有想过做成系列纪录片吗?
金行征:对,有想过。其实他们中有几个人都可以单独拍成一部好片。但是这部片已经定性了,就讲“无臂七子”的故事,所以我们也没更多的想法。如果有时间或者有这种机缘的话,我觉得以他们为原型,综合他们的故事,还可以拍出一部很好的剧情片。在《无臂七子》之后我又拍了另外一部,和《无臂七子》也是有点关联的,叫《水让我重生》。这部片子的状态和《无臂七子》的状态是完全不同的,《水让我重生》里的主人公是两名游泳运动员,一位是完全没有手臂了,另一位是没有右腿和右手,他们一到水里就好像鱼一样自由自在,特别厉害。他们都是国家级的运动员,正在为明年的残奥会冲击。我能拍到他们正在努力的状态,所以这相对来说会轻松一点,而且更有力度。而他们七子已经成功了,生活相当稳定,他们最艰难的时刻,那种努力的状态已经过去了。
《无臂七子》剧照
凹凸镜DOC:《水让我重生》也是一个和残障人士有关的纪录片,在这部影片里你的拍摄意图和拍摄的内容,与其他同类型的纪录片相比有什么不同吗?
金行征:有很多人拍摄涉及到所谓的弱势群体时,会倾向于拍摄或挖深他们弱势的一面,但我正好相反,我更愿意去拍他们乐观的一面,积极的一面。《水让我重生》里的运动员就是非常积极的人,他们在水里可以非常的自由,而且很自信。但是他一到了陆地,因为肢体的缘故,生活就会很不方便。他们面临的这种困境,我觉得用影像的方式去记录也是很有意义的。我拍他们的过程中他们会更自信,因为他们会问我为什么要拍他们,我说因为你们做得很好。而且我拍他们也是一种正面的宣传,影像资料对他们来说也是很珍贵的,所以他们也愿意被我拍。这也许算是这片子与其他纪录片不同的地方吧。
凹凸镜DOC:你以前说过你从农村题材转向城市题材时,觉得城市里的人对镜头会更加敏感一点。像《无臂七子》中的这七位书法艺术家虽然是农村出生的,但他们也是多家电视台和媒体争相报道过的人,你觉得他们在面对你的镜头时,会刻意地去维护自己的某个形象使得他们的状态不自然吗,你是怎么处理的?
金行征:其实我是没法改变他们对镜头的观感,只能是多拍。我就一直拍他们,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都把它拍下来。只是剪辑的时候我不会用我觉得不自然的素材。等我拍到他们比较忽视我之后,慢慢地这种自然的东西就出来了。
《无臂七子》剧照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都是想让我拍一些他们做的活动,我都把这些记录下来了,然后有些我放进影片中了,有些就没有。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拍他们的日常生活,他们是如何洗脸刷牙,如何穿衣穿裤,这些生活技能是重点。因为我这个片子其实最希望的,还是能让生活自理比较困难的人看到,所以他们的这些技能展示,希望能被别人学习与借鉴,帮助到别人,这个也是我拍摄《无臂七子》的一个初衷。
凹凸镜DOC:我在影片里也注意到你有拍每个人穿衣服的固定镜头,洗脸刷牙各种比较完整的段落。有点像看教学片一样,而且我在看的时候还会想象他们以前练习的画面,觉得非常不容易。
金行征:对,因为我觉得他们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做到生活独立确实很厉害,而且这个片子最能帮助到的就是残障人士,我就是要把这个过程给记录下来,去鼓励他们,从中获得自信并独立。
《无臂七子》剧照
凹凸镜DOC:像拍这七个人时,其实也没有一个具体的核心事件去结构整个影片,拍到的大部分也是零散的小事件,那你是什么时候判断这部片子可以收尾了?
金行征:其实《无臂七子》这部片子是可以再深入去做的,但也不可能没完没了地拍。因为他们住的地方太散了,全国各地,又不常在一起,我要在他们身上捕捉到意外的东西就非常难,我们整个故事结构是他们一起共同去做一件公益的事,做完就收尾了。其实他们平时各自都会做一些公益的事,但一起工作就真的有困难。
凹凸镜DOC:我看《无臂七子》里的大部分场景的镜头衔接地很流畅,而且镜头的运动都是很稳定很缓慢的,你在拍摄时是怎么调度机位的?拍摄团队可以介绍一下吗?
金行征:在现场的时候我的反应是很快的,我能非常迅速地发现我想要的东西然后及时捕捉到它。这也是对纪录片创作者来说很重要的一个本领吧。我拍摄时通常就一台机器,一个标准镜头拍到底的那种。我的很多镜头之所以是固定的,是因为机器与三脚架太重了,我真的没法移动。但我不喜欢很小的机器,小机器拍出来的质量也不能达到我要的效果。我还是需要有电影的这种质感。我的团队其实很简单,有时四至五人,通常是两三人。拍摄基本上就我一个人负责,还有一个录音师,是我的妻子,还需要一个助手开车,还有一个助理摄像师,负责拍图片或者有时候也会帮我拍摄。
凹凸镜DOC:你从拍摄《离开》到《消失在黎明前》再到《罗长姐》,所有的这些作品,有没有你最喜欢的创作状态或者说拍摄状态?
金行征:有的,我这两年还在思考这个东西。因为已经拍了四部片了,所以又要思考自己应该要往哪个方向走。我觉得我的前两部片还是比较纯粹的,《罗长姐》和《消失在黎明前》,有一种说法叫学院派的风格。只是我也没有很明确地知道自己要往哪个方向走,目前为止,我的拍摄状态都是根据我遇到的实际问题来调整的。比如说我想拍这么一个项目,我现在要解决什么问题,这是我要考虑的。
像《无臂七子》,我针对的是残疾人这个群体。因为在中国有这么多的残疾人,那么如果拍这种片可不可以为他们带来一些什么帮助呢。可能是微不足道的,但多多少少会有点作用。至少有那么一个机会能了解这么一个群体,让大家知道有这么一些人,来拉近所谓的健全人与肢残人的距离。
凹凸镜DOC:《无臂七子》这部纪录片因为有残联会等的支持,你整个的创作过程应该有考虑到他们的需求,然后去做一些修改吧?
金行征:对,这部纪录片受到的影响稍微多一点点,因为接触的人也多。也有其他组织机构来观看我这部影片,然后他们也是要对这部纪录片负责的,那么我们会考虑更多的因素。
《无臂七子》开机仪式
凹凸镜DOC:你在拍摄每一部作品之前,会设计一个自己的拍摄方案吗?如果在拍摄过程中遇到意外,和你的计划出入很大你会怎么调整?
金行征:设计方案是必须有的。拍摄一部纪录电影,如果要上院线的话,流程是这样的,首先必须备案,备案时就必须有个编剧,负责故事梗概,故事意图,你想要拍成什么样子,要有个1500字的梗概,这是申请备案必须要做的事。电影局要审批,他觉得可以就通过。因为我是处于这种很规范的运营模式里面的,就是先调研再备案,再拍摄再通过审查,然后再公映。我们按照这个程序来,要拍成怎么样,其实都是有框架的。然后至于拍出什么结果,里面会有很多的偶然性,有很多的变化,有可能最终呈现出来的和计划不太一样,但至少整个方向是不会偏离超过30度的。
对于那些意外我会尽量调整,让它不会超过我的这个宽容度。如果不这样的话,我短期内的作品量就不会这么多。但其实也有特例,比如《乱弹》,我拍了很多年还没有拍完,就是因为它一直有各种意外,和我原来的方案方向完全背离了,所以我就一直在继续拍摄。对我来说,拍纪录片可以耐心地“养”,但我也会及时给它浇点水。
凹凸镜DOC:你在拍摄一个选题还有人物选择上面有没有自己特定的偏好还有经验总结,比如拍摄效率应该算比较高的吧,否则这四年也不能出四部长纪录片。
金行征:总结的话,还比较难。我现在碰到的问题都不一样,我只能是一个一个地去解决。而且我现在好几部片子同时在拍,每部片子都有困难和问题,那么我就一个个击破它。对我来说,其实一部片子一般的纯拍摄时间是两到三个月,然后后期大概半年左右。
就像拍《罗长姐》,我去了11次,加起来大概是80多天拍摄时间,《消失在黎明前》是最快的,因为调研在一年前就做完了,所以只用了18天拍完。不过这些都是我算的纯拍摄时间,前期调研的时候我也会拿着相机去拍一点,采访一点,但这不是正式的拍摄时间。可能也因为我是学剧情片的,我会带着一种拍剧情片的思路去设计我的拍摄计划,一个选题会作为我的一个项目去执行。因为我的成本耗不起,我还没有原始积累呢。比如2015年时,我刚留学回来也没其他工作,有好的题材我就尽快去做,我还得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所以这四年来我也展现了一些我的作品,总的来说还是挺艰难的,但都挺过来了,相对来说还是比较顺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