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侠散文《那人.那树.那屋》(纸刊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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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那树.那屋 
文/张文侠
人生是一场旅行,每一段旅程都有一次相逢。每一次相逢又终将会有分离,而有的转身竟是一生的别离。在这缘起缘落之间,有的只是轻轻的一次回眸,而有的却是一生的记忆!
小学时,家里很穷,三间土坯的倒厦,房屋低矮,夏天尤为闷热。那时两毛钱可以买十盒火柴,人们的钱是一分一分攒起来的。晚上写作业,昏黄的煤油灯火焰喷着黑烟,等作业写完,照照镜子,鼻孔全黑了,有时不小心靠火焰太近,前面的刘海会被烧焦。仍记得三年级时的吴丰收老师,他中等身材,身体偏瘦,黄中带黑,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那时小学的老师一个人带所有课,当然我们只有数学和语文。我后来对数学充满兴趣,就是因为吴老师,他给我们教一些史丰收简便运算法,然后让大家反复练习,我掌握的很快并且算题又快又准,冬季整个乡上所有小学举行数学竞赛,我得了第二名,从此我对数学的兴趣更加浓厚,一直到考上大学,我的数学成绩总是高于语文,大学填报志愿时,要不是选的文科,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数学专业。这一切都是受吴老师的影响。
吴老师对待学生既和风细雨,又雷霆万钧。记得有一次晚上的语文作业太多,十一点都没写完,但两个眼皮打架得厉害,我便想:反正自己在老师眼里是好学生,老师每次检查我的作业时总是大致看一下,就这么一次没完,不至于倒霉的被老师逮住吧。可事情就是那么凑巧,吴老师挨个检查作业,我假装翻着自己的作业本,但心里忐忑不安,动作有些迟疑。吴老师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把我的本子仔仔细细查看,当然我无一例外地没有幸免。吴老师一向一视同仁,无论是谁,只要作业没完,都要挨揍,那次全班的作业都没完,我们一个个站在自己的座位上,像打了败仗的士兵耷拉着脑袋。吴老师气得脸都青了,挨个打,老师打人程度不一,根据各人完成作业的实际情况而定。那时的我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心里还侥幸地想:轮到自己,老师的手是不是就累了,或许打的就能轻点,谁知老师打的一点都不轻,拳头在我的额头使劲磕了一下,虽然只有一下,但让人不由往后退。那次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吴老师打了我,眼睛里是恼怒与失望。从此以后,我按时完成作业,做事情再不敢抱侥幸心理。那时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就一次没完成,怎么就被吴老师抓得那么准。如今我也做了老师,才知道,凡是学生在底下搞的小把戏,老师是能从你的一举一动中体察出来的。
吴老师也有和风细雨的时候。三年级的第二学期,刚过完年,那时农村人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吃肉,蒸白面馒头,他们会把一年攒下来的钱用在过年上,可过完年,就又两手空空。眼看着开学了,我的学费却还不够。父亲急得团团转,母亲没办法硬着头皮去向邻居借钱。那个年代,谁家都不富裕,能吃饱肚子就不错了,哪敢奢望什么质量。再加上我们家的情况要更艰难些,谁愿意借呢?母亲跑了好多家都没凑够我的学费,要不就是没有,要不就是只能给出几分钱。我清楚记得我的学费是五毛钱,就这么五毛钱的学费,母亲跑遍了整条街。当我凑够了五毛钱的学费去报名时,已经是下午四五点了,我将钱紧紧地攥在手里,生怕钱会长翅膀飞掉。我迟疑地走向学校,一路在担心,吴老师会不会已经离开了学校呢?当我走进校园时,一眼就看到,吴老师房间的门还敞开着。吴老师坐在凳子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看我慢吞吞的走来,放下书,笑着说:“我在这一直等你。是不是钱不够啊?”泪水在我的眼眶中打转,我点点头。吴老师语重心长地说:“你的情况我知道,没钱你先来我这把名报了,老师替你想办法。”我把攥得皱巴巴的钱递给老师,泪水终于忍不住喷薄而出。老师拍拍我的肩膀说:“别哭了,赶快回去吧,只要你好好学,将来的日子会好起来的。”老师的话语像温暖的阳光,让我的心里充满光明,我深深地点点头。
学校的院子栽种着许多白杨树,树干粗壮笔直,直插云霄。树枝向四周伸展开,交错相连,像一顶大帐篷笼罩着我们活动的院子。夏季我们在树下肆意地打闹嬉戏,一点都感觉不到热。课间吴老师站在他的屋门口,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在树下疯狂地玩耍。靠近教室有一棵白杨树,像个喝酒的醉汉斜卧着,它的树干倾斜地快贴住屋檐,大半个树冠遮挡了二年级教室的屋顶。在这棵白杨树的树杈上,有一个大大的鸟窝,我们经常抬起头伸长脖子往树上张望,想知道那窝里到底有没有鸟蛋。有一天下午上自习,吴老师将几个个高的男生叫出教室,大家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底下议论纷纷。过了好大一会,几个男同学笑嘻嘻地走进教室,大家悄悄询问他们,结果一打听才知道老师带他们去掏鸟窝了,这还真出乎我们意料,原来老师也有孩子气。我们询问他们掏到鸟蛋没,他们狡猾地笑笑说,掏到了,结果扔下来,全摔烂了。我们一片唏嘘。
五月份时,全乡举行了一次语文竞赛,吴老师带着我们去参赛。考完试后几天,吴老师在班上说我得了第三名,另两名同学是优秀奖。他把我叫出教室,小声说:“你得奖了,乡上要发奖品,问我是要文具盒还是要钱,我说要钱,乡上就奖励了你一块钱。”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整的一块钱,递给我说:“你拿着,别给其他人说,咱班的优秀奖学生没奖励。”那时的我竟傻傻得以为那一块钱是乡上奖励的,想都没想就把钱接了过来,我对老师的话是无比信任的。放学后我兴冲冲地告诉了母亲我得奖的好消息,并把一块钱交给母亲,全家人自然无比高兴,我竟一点都没怀疑那个所谓的一元钱奖励。直到上大学时,跟舍友们聊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我想起了吴老师,才猛然醒悟,那一元的奖励分明是吴老师自己的钱,数学竞赛任何奖品都没有,语文竞赛怎么会有呢,而且还让老师挑?吴老师竟从未在我面前有半点泄露,而我却一直洋洋自得地以为那是自己考试得来的。
那年大一放寒假,我回到母校,昔日的校园空寂而落寞,已经听不到朗朗的读书声,校院内那一棵棵高大挺拔的白杨树也已不见了踪影,曾经的我们在杨树下玩着踢毽子的游戏,曾经的我们在杨树下一起争抢着排球,曾经的我们在杨树下用白色的粉笔在地上写着一行行端端正正的字,阳光从树缝洒下,我们边写,嘴里边念,吴老师在我们每个人的身边转来转去,时不时俯下身给有些同学指点指点。曾经的白杨树记载了吴老师与我们的点点滴滴。
那年灰色砖瓦的教室还在,黑板还在,教室里却已经没有了课桌,教室的屋顶长了不少的杂草,风吹动着它们的脑袋晃来晃去。我站在教室的窗外,想起天下大雨时,我们的教室有的地方会漏雨,吴老师就帮着我们一起挪动桌子,大家就这么在漏雨的教室坐得笔直,认认真真听吴老师讲课,吴老师声音洪亮,讲得绘声绘色,让我们完全忘了外面还在下雨,雨声与我们吴老师的讲课声相应和,又仿佛成了美妙的旋律。现在想起,当年的那一幕幕好似像在昨天。而当年曾在教室里给我们讲课的吴老师却早已不在了。我问看门的老人:“吴老师去了哪里?”他说:“可能调到其它地方了也可能退休了。”总之,他也说不清楚。我回家问母亲为什么要撤掉以前上学的小学,母亲说,因为学校是危房,地方又太小,只有四个班级,学生又少,所以乡上就决定把它撤了,把学生和老师全分到其它学校了。我问母亲吴老师去了哪里,她说她也不清楚。
如今,昔日的学校早已不见了低矮的教室,留下的只有空空的四面环绕的新砌的红砖墙,墙里栽了几棵婆娑的垂柳,再也没有看门的老人。村里的小孩子不知道那院里曾经高大的白杨树,不知道低矮的灰色砖瓦房,不知道树下曾有一群跟他们年龄相仿的孩子手拿粉笔在地上写着整整齐齐的字,有一位吴老师陪着他的学生们在树下追梦。
过去的一切都已随时间变迁,也许只有那院里的清风和空中的明月还会在寂静的夜晚悄悄地诉说着当年这里的人和事。但清风与明月却不知道,白杨树下陪着我们一起走过的吴老师,将是我内心深处一生的记忆!
【作家档案】
       张文侠,陕西咸阳人。从事教育工作,爱好阅读、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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