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一辈子都不敢辜负她
一张聚焦于生活里的智慧、温暖的桌子
我爸和我妈第一次见面就遭到了嫌弃。
那年，我妈身姿婀娜，容貌秀丽。
我爸虽然长得周正，但他遗传了爷爷，头发过早谢顶，使得二十八岁的他看起来足有三十五六。
我妈被外公外婆娇生惯养，再加上自身貌美，她一向清高，又怎会看上这样的爸爸？
但缘分这事真的说不了。我妈对我爸无感，我爸对她却是一见钟情。于是就发挥出死缠烂打的模式去追我妈。
我爸有才，不仅肚里有墨水，口才也好。
在那个连大哥大都很稀缺的年代，我爸硬是发挥优势，用他那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写出一封封极具文采的“情书”。
他还利用我妈的闺蜜，制造各种机会去接触我妈。最后，我妈一颗芳心成功被他俘虏。
相识一年后，我爸随我妈去见了外公外婆。
妈妈在家是娇娇女，外公外婆一向惯着她。我爸心中忐忑，生怕他们看不上他。
然而他却受到了外公外婆的热情接待。
原来，他们没回去之前，我妈已经事先做好了外公外婆的工作。
据说，她罗列了爸爸的几十个优点。从头发丝到脚趾头，甚至连爸爸头顶那一片小秃，都成了他成熟有魅力的标志。
实际上呢，我爸那天表现得不卑不亢，勤快又有礼节。
虽然头上有那么点缺陷，但我爸也算是浓眉大眼，照我外公的话就是：小伙子一看就很正直。
外公这关是过了，外婆因为有我妈的事先铺垫，再加上我爸嘴甜，她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我爸，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过了外公外婆这一关。
临到去奶奶家时，却生了波折。
那几天收小麦，我爸回去帮忙，跟我妈说等凉快点再带她去见公婆。
谁料没种过地的我妈一听说收小麦，大感新奇，非要跟着去。
我爸无奈，就带了她去。
那天，我妈特地化了淡妆，穿上她最漂亮的裙子和高跟鞋。
第一次见公婆，她想给他们留下好印象，更想给我爸长脸。
然而她错了，奶奶一家打心眼里不认可她。
虽是农忙季节，奶奶还是按风俗叫来了七大姑八大姨来陪她，众人像看外星人般看我妈。
她们看不上我妈的娇气和时尚，她们更喜欢的是能下地干活的儿媳妇。
我爸多精啊，一眼就看出大家对我妈的怠慢。
他在吃饭时笑呵呵地拒绝了陪在妈妈身边的舅妈，自己紧挨着她坐下。
他一边客气热情地招待众位长辈，一边体贴地在妈妈碗里堆成了小山似的好吃的。
一顿饭吃下来，除了我奶，所有亲戚的怠慢都不见了。
我爸用他的行动向众人宣告：我妈是她最在乎的心头宝。
妈妈怀着我后，奶奶过来照顾，对她百般嫌弃。
我妈爱美，即便在孕期，也总打扮得漂漂亮亮。
她还特别喜欢购物。有一次，我妈和她闺蜜出去，居然一下子买了五件衣服回来。
我奶脸色那个黑呀，等到爸爸下班，她终于发作了。
指责他惯着我妈败家。
我爸先是把我妈买的衣服一件件抖开来看看，对她伸出大拇指安抚地笑笑。
再一把揽住我奶，说：“妈，是我让她买的，将来月份大了，上街不方便，我一个大男人又不会买。您儿媳妇穿的漂亮，儿子和您脸上都有光，您说是吗？”
我奶指着我爸，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在那个婆婆厉害的年代，我爸硬是用他宽厚的肩为妈妈阻挡了一切风雨。
当我妈的闺蜜为婆媳矛盾抱怨时，我妈却活得像株无忧花。
而这一切，都是爸爸用一己之力把那些尚处在萌芽期的婆媳矛盾给消灭于无形。
如果一个男人拼命护你，有几个当妈的斗得过自己的儿子？
到我出生时，奶奶已经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我妈。
即便妈妈不会做饭，不会持家，她也认了。当然，这其中更大的原因是看在我爸的面子上。
但不管怎样，起码全家维持着一团祥和。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爸妈感情一向很好。
我妈是那种外表文静，实则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性子。我爸呢？心思细腻，什么事情都要事先考虑周全。
他爱我妈爱的深沉又热切，两个人总有聊不完的话。
除了做饭时，我爸一个人在厨房忙乎，其余时间，两个人都是黏在一起。
记得有次我冲我妈发脾气，他瞪我一眼，说“我都不舍得大声说你妈，你在这凶什么！”
那一眼，寒光凛冽，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慈爱。
从此，我再不敢大声冲我妈叫，在他们的恩爱面前，我成了这个家多余的人。
在我爸的庇护下，我妈就像一个小女孩，从不知忧愁为何物，这样的她一直保持着单纯幼稚，而我爸，一直纵容呵护她这份幼稚。
直到那年秋天，在他们结婚几年后，他第一次冲我妈发了脾气。
我妈在电子磅上班，负责过磅。
当时拉货的承包商生怕克扣他们斤数，千方百计找了个熟人邀请我妈去吃饭。
一向不拘小节的她推辞不过，就在下班后和那两个男人一起去街上。
爸妈当时在钢铁厂上班，厂子就建在村外一处空地，去街上步行还有两三里地。
他们走过那条小路时，碰到了爸爸的两个朋友。
彼时晚上八点多，正是华灯初上，我妈和那两个人去街上，我爸的两个朋友从街上回来。刚好碰头。
我妈心中毫无芥蒂，她热情地跟我爸朋友打招呼，然而那两人却像没看到她似的，径自扬长而去。
我妈心中难受，回家后和我爸说起此事，仍然意难平。
我爸失去了平日的温和冷静，一下子激动起来。
“你一个女人，在那个时候和两个男人出去，就算我知道你是清白的，你让我两个兄弟怎么看你？他们是怕你难堪，才故意装作没看到你。我平时惯着你，你也该知道分寸啊！”
看到一向温和的爸爸发脾气，我妈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妥。
但一向被宠惯了的她不肯认错，反而冲我爸理论起来。
那是他们少有的一次争执。整整一天，家里都笼罩在低气压下。
谁也没想到，第二天，他们就和好如初。
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仇？
让别人更没想到的是，这次矛盾从我爸开头，又从我爸结束。
是我爸先认的错。
他认错的语句很经典，是从著名漫画家丁聪先生那里学来的：
“如果发现太太有错，那一定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的错，也一定是我害太太犯的错；如果我还坚持她有错，那就更是我的错；如果太太真错了，那尊重她的错我才不会犯错。总之，太太绝对不会错——这话肯定没错。”
大概我妈也知道自己做法欠妥，只是爱面子不愿承认。被我爸这么一认错，很不好意思，也赶快做了检讨。
这件事就翻篇了。
夫妻之间，哪有那么多输赢可争，争了对错，却可能失了情分。
有时，讲情反而可以化解很多矛盾。
先认错的那个人，看似低头认输，却赢了格局，赢得了另一个的心。
对我爸妈来讲，这件事只是他们平淡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
就好像一片叶子掉进湖里，只轻微激起一丝涟漪。根本影响不到其他。
但是，事态的发酵却出乎了他们的想象。
那天晚上，还有不明真相的人看到我妈和那两个人在一起。
在那个还算封建的年代，我妈和两个男人一块出去，看在有些人眼中，那就是有伤风化。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厂区的人都知道了。
我妈平日里大大咧咧，没什么心眼。
我爸对她的好早已引起无数人的羡慕，还有少部分人的妒忌。
这下子抓到机会，还不大肆宣传？
一时间，所有人都等着看我爸如何处理这件事，看我妈如何从高高在上跌落泥潭！
毕竟，在任何时候，总有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但，他们都失望了。
我爸和平日一样带着我妈和我去买菜逛街，雷打不动地吃过饭去散步。
他们恩爱更胜从前。
那些人的阴谋不攻自破。
在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中，我爸用宽容和行动无声化解了我妈的危机。
也是在那次事件中，我妈开始快速成长。
她一改以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习惯，主动收拾家里，帮我爸洗菜切菜。
她开始学着做饭，虽然第一次把面烧糊，把菜炒得难以下咽。
我爸还是很配合地全部吃光，吃完后再猛灌两杯水。
我爸喜欢吃馒头，我妈就去跟人家学，她一遍遍地做，直到最后做出的馒头又白又软，谁吃过后都忍不住夸她。
爱一个人，就是愿意为他变得最好，记得他的每一个喜好。
我妈在飞速改变，我爸也不甘示弱，他在厂里由技术员一路升到副主任，主任，再到厂长。
感情的稳定，家庭的和谐让两个人都逐渐成为最好的自己。
我爸做厂长后，有一次他几个朋友跟他开玩笑。
说你现在身份不同了，还是那么“怕老婆！”
我爸当场怼回去，说“怕老婆怎么了，那不是怕，那叫疼。”
又说：“人家父母娇生惯养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给我做老婆，我疼她还不是天经地义？
夫人夫人就是享福的，男人男人就是作难的！”
我爸这句话也成了他的经典语录。
当时，原本在他旁边甜甜笑着的妈妈，瞬间红了眼眶。
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一个男人，在朋友面前把老婆抬举得这样高，简直就如国宝般稀缺。
后山上的山楂红了又红，一晃到了1998年，厂子里的效益越来越差。有时几个月也发不了一次工资。
眼看赖以生存的铁饭碗难以维持生活，很多人纷纷办了停薪留职南下打拼。
我爸是厂长，自然不能和大家一样，但他和我妈每月微薄的薪水要养活一家人也确实困难。
家里不得不节衣缩食，减少一切不必要的开支。
我妈却在一次和朋友聊天后回来和我爸商量起了“大事”。
她看到有人在卖馒头，就想自己蒸馒头卖。
我爸不同意，他好歹也做到一厂之长，让媳妇去卖馒头，面子上拉不下来是真。
另一方面，他也不想我妈去吃那个苦，更不想落个靠媳妇养家的名声。
各种情绪堆在心口，我爸坚决不同意。
夫妻多年，我妈自然知道他的顾虑，说不要你出面，我一个人行。我也不做大，先少蒸点试试，行的话再扩大规模。
我爸还是反对。
我妈无奈之下把奶奶搬来，曾经有隔阂的婆媳二人双双联手，最终说服了我爸。
所有人都同意了，我妈的开张却不太顺利。
她事先做过考察，人们都喜欢酵子馒头，就决定做酵子馒头。
那天，她或许是紧张，或许是一时失手，面没发好。
她又要赶在人们下班前出摊，不然饭点过了，谁还买馒头？
于是，我妈急匆匆地蒸了一锅硬馒头。
出锅时，她连呼完了，却在片刻后匆匆下楼。
那天，我妈的硬馒头一出去就卖了个精光。
连着几天，我妈都早早收摊回来。而奶奶就做好她爱吃的饭等在那里。
一星期后，爸爸终于忍不住，也前去帮忙。
那个倔强的爸爸最终还是心疼妈妈。在他们仅有的两次争执中，都是以爸爸服软而告终。
爸爸服软不奇怪，他是那么爱妈妈。
可奶奶的突然转变却令人意外。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天我们的硬馒头为何会卖的那么快。
是妈妈去找了她的几个朋友，说做生意第一天都有个讲究。馒头已经蒸坏了，也得把它们卖出去。好在馒头虽然硬，但不妨碍吃，让大家都去捧捧场。
于是，那些朋友又通知了她们的朋友，这家一袋，那家一袋，一百多个馒头很快就一扫而光。
妈妈做的馒头全是她一个个揉出来的，筋道好吃，再经过那些朋友口口相传，生意好一点也不奇怪。
我妈卖馒头，我爸最初有种种顾虑，当他听说我妈一个个去找朋友来买硬馒头时，再也没控制住自己，红了眼圈。
我妈曾是怎样的一个精致女子啊！
在他们结婚那些年中，我爸始终保护着她那份精致。
他永远记得他们初始之时，她阳光明媚的笑，她乌黑纯净的双眸，那是温暖有爱的家庭才能养出的女子。
这些年，她为他下厨房；如今，为了一家生计，又系着围裙，抛头露面去摆摊。
甚至，去求朋友们来买硬馒头。
这要换做以前，妈妈是死也不肯去求人的。
我妈能做到这一步，付出了多大的努力，这样的努力后面，是我妈对他，对这个家深深的爱。
他们苦撑两年后，厂子宣布破产，爸爸最终和一帮部下去了远方。
妈妈带着我和奶奶回到了老家。
她在县里租了两间门面，正式开始了她的卖馒头生涯。
有了那两年在厂里的经验，这次一开业就得了个满堂彩。
附近的饭店和工厂纷纷前来订货。忙不过来时，妈妈又招了两个伙计帮忙。
等爸爸一年后回来时，妈妈送了他一份大礼：她用卖馒头的钱在村里盖起第一幢三层小楼。
妈妈最初做馒头是因为我爸爱吃，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这份因爱而生的贴心竟然有朝一日成为她的事业，成为她养家糊口的本事。
在最难的那两年中，是我妈用一个个馒头换来了全家的衣食无忧，也换来了奶奶的改变，更换来了一个男人对她一生一世满满的爱。
最好的感情是彼此滋养，成就对方。
是我愿意为了你变得更好，是我愿意为了你吃尽苦头，依然无怨无悔，是你为我做的一切我都感同身受。
更是我们，为了彼此，为了这个家，心甘情愿地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