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高原擒敌酋——开国中将罗元发回忆陕北沙家店战役

一,

一九四七年八月十二日从陕北榆林主动撤下来以后,我西北野战军主力隐蔽集结在榆林东南、沙家店西北地区。这里,西、北两面是浩瀚的沙漠,东面是滚滚的黄河,地区狭窄,回旋余地很小。

眼前,敌整编三十六师师长钟松率领两个半旅,由榆林经归德堡南下到了镇川堡;刘戡率领第一军、二十九军八个半旅的兵力,分别由石湾、安定地区进至绥德。两路敌人南北相距只不过百余里,而且正越靠越近。

八月十六日深夜,野司接到周副主席发来的电报:中央不过黄河,继续留在陕北。眼看我军和中央机关将被挤在葭县、米脂、榆林交界的狭小区域,情况十分危急。部队里议论纷纷,我的心情也难免有些着急。彭总当即派许光达司令员率三纵队进抵乌龙铺一带阻击敌人,掩护中央机关安全转移。

一天,我到野战军司令部去开作战会议。到了那里,各部队的领导同志都来了,大家挤在一孔窑洞里闲扯着这一仗如何打法,忽然有人小声说:“毛主席来了!”

听说主席来了,大家非常兴奋。自从敌人进攻延安,国民党的宣传机关曾多次在报刊上猜测:毛泽东在何处?我们敬爱的领袖毛主席就在陕北。今天,毛主席又来亲自参加我们的会议,怎能不叫人兴奋呢?

会议上,彭总首先向毛主席汇报说:“我拟以一部向榆林东北长乐堡方向转移,并以后方机关一部在葭县以北东渡黄河,以迷惑敌人、调动敌人,争取主动,待机歼敌。”主席听后连连点头。停了一下,彭总站起来激奋地说:“胡宗南没有壮士斩腕的勇气!”这句话一下子把会场挑活了,随后大家都摆了情况,谈了打法。主席仔细地听着每个同志的发言,不时查看着面前的军用地图。看到大家讲的差不多了,主席笑容可掬地说:“这些天来,同志们很辛苦。”

其实,我们都知道,这些日子里,主席不仅和我们一样地翻山越岭,长途跋涉,吃不好,睡不好,而且还要考虑许多重大问题,要说辛苦,再没有比主席更辛苦的了。

主席详尽地分析了当前全国的战局以后指出:目前陕北的情况是敌大我小,确实有些困难,但是敌人比我们的困难更多,更大。我们有边区人民的支援,有全国各战略区的配合,我们一定能打败敌人,取得胜利。榆林虽未攻下,但是调动了胡宗南军主力北上。打榆林是为了策应陈赓兵团南渡黄河,这一点敌人是不能理解的,我们有些同志也闹不清楚。再过几天,陈赓兵团一行动,胡宗南就会觉察他又错打了主意。从陕北的情况看起来,我们好像有些被动,从全局来看,我们是非常主动的。

讲到这里,主席打了个比喻。他说:眼前陕北的处境,就像我们常说的过山坳一样,快爬到山坳坳上时,千万不敢松劲,要咬紧牙关一鼓作气地爬上去,往后的路子就好走了。

主席的话精辟地阐明了当前的形势,指明了前途,使我豁然开朗。我们配合陈赓兵团的行动,只要在这儿搞掉敌人一股,拖住胡宗南,使陈赓兵团安全南渡,反过来他们又给我们以有力的配合,到那时,西北战局和全国一样,就要大大改观,而敌人就只能一天天地走下坡路了。

二,

一九四七年八月十八日,部队向常高山开进。根据毛主席的意图,彭总决定以一、二纵队在敌前进途中歼灭钟松的三十六师,以三纵箝制刘戡,阻止其增援。我们教导旅归二纵队王震司令员指挥,和一、二纵一起围歼敌三十六师。这时,刘戡所部占领绥德、米脂以后,除留少数部队担任守备外,其主力正冒雨北上,深入到店头镇一带,而三十六师也尾随其后向东急进,当天进至沙家店地区。他们拚命地向黄河边上赶。

原来,前些日子,我们有些后方机关,从葭县以北的黑峪口渡河到晋绥解放区去,被敌机在空中侦察到了,胡宗南错误地估计我军有渡河的意图。直到今天,敌人还没有发觉我军的动向,这不能不感激边区的人民。他们严密地封锁了消息,彻底地进行了空舍清野,使敌人吃不上,也得不到情报,真像瞎子摸鱼一样。

为了消灭敌人,老乡们将自己仅有的南瓜、山药蛋送给我军吃,日夜组织担架队、运输队支援我军;民兵们到处埋设地雷打击敌人,阻止敌人前进,配合我军作战。敌人一有动静,他们便跑来报告,使我军对敌人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人民群众不顾一切地支援部队,实在令人感动。但这里较穷,一下子挤了这么多部队,给养十分困难。有的同志就想再动员群众想想办法。彭总知道了,十分感慨地说:“什么是群众观点——要惜民命。 再不能增加人民的负担了,哪怕是杀马吃也要保证打好这一仗。”

当天下午,一、二纵的先头部队与敌三十六师已在常高山上接火了。我们迅速前进。当进入一条狭窄的山沟时,天空突然黑云密布,霎时大雨倾盆,战士们跌跌撞撞,像扭秧歌似的冒雨前进。这时候,我担心部队如不按时到达,就不能完成对敌包围;敌人觉察了我们的意图,事情就不好办了。

部队继续向前运动,前面要翻过一个山坡,入夜,天黑路滑,啥也看不清。为了避免失掉联络和跌跤,战士们想出一个好法子:大家解下绑带,拧成一根粗绳,抓住绳子走。有的战士还拄着棍子。就这样经过一夜艰苦的行军,第二天拂晓,部队来到了常高山西北的一个小村子。

我正要问前面的情况,侦察科长跑来报告说:“一、二纵队在常高山和敌三十六师稍事接触之后,敌人就龟缩至沙家店、泥沟则一带。”当时,我还担心:要是刘戡掉头西进,两股敌人粘在一起,那我们就不容易啃了。

十九日接野司电报,查明敌人并没有靠拢,刘戡主力一部已进至黄河边葭县、神泉堡一线,而那个狂妄的钟松竟敢分兵两股与刘戡赛跑,他的前梯队一百二十三旅及配属的四百九十三团,昨日已伸至乌龙铺以北地区,而由钟松自己带领的后梯队三十六师师部及一百六十五旅,却孤零零地掉在后边。

看来昨夜一场瓢泼大雨,并没有把敌人发热的头脑浇醒。他们仍然梦想着逼我军东渡黄河,收其“半渡而击”之效。因此,我军坚持消灭敌三十六师的既定决心,除三纵队继续箝制刘戡,切断他与钟松的联系,阻其回援以外,新四旅在常高山抗击一百二十三旅,坚决地把钟松的兵马撕成两半,使其相望而不能相顾,以便我各个击破。

这天下午,一、二纵队由东西两面向沙家店之敌三十六师主力发起了进攻。这狠狠的一棒,才把钟松捶醒:原来“共军”主力并未渡河,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于是他急忙电令一百二十三旅,星夜向他靠拢。

而敌一百二十三旅旅长刘子奇这时已嗅出味道来了,他见与刘戡的联系已被我三纵队割断,知道情况不妙,如果回头向沙家店靠拢,势必陷于前有堵击、后有追兵的困境,于是来了个按兵不动。

尽管钟松三令五申,以杀头相威胁,而刘子奇则以天黑难走为借口,迟至第二天早晨才掉头西进。但我新四旅当晚就布置在常高山一带,把他迎头挡住了。

三,

二十日,彭总下达了动员令:“……彻底消灭三十六师,是我西北战场由战略防御转入战略反攻的开始,收复延安解放大西北的开始,为着人民解放事业,继续你们无限英勇精神,立即消灭三十六师,活捉钟松,号召你们本日黄昏以前完成胜利的战斗任务!”

我教导旅接到命令,即向沙家店方向前进。登上山顶,我和旅里几个领导同志商议了一下,决定从常高山以西的新四旅与二纵队中间插过去,配合二纵队消灭敌三十六师主力。

接着,我们将各团的干部找来,交代了具体的任务,部队就开始运动了。这时,敌机在低空盘旋扫射,地面的炮火也向我猛烈轰击,企图阻拦我军前进。部队冒着枪林弹雨,不停地向预定方向运动。

到达常高山附近,只见东边新四旅阵地上的战斗非常激烈,一百二十三旅欲与三十六师靠拢,正集中兵力与火力企图夺取山顶的破庙。这是常高山的制高点。

在那里抗击敌人的是新四旅七七一团的一个营,由副团长直接指挥,连续击退了敌人好几次冲击。这个山头距二纵队的阵地很近,假若丢失,就会严重地威胁到二纵的侧背。看到这种情况,我们一致认为:常高山无论如何不能丢,于是决定调二团来加强常高山的守备力量,一团仍执行歼灭三十六师的任务。

为了便于观察和指挥,我们爬上了常高山,对七七一团副团长说:“坚决抗住,我们二团很快就会赶到。”接着,他将敌我双方的具体位置向我作了详细的介绍。新四旅的阵地形成了半圆形。敌一百二十三旅拼命地向里面钻。这时候,我们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要是我教导旅从新四旅的右翼插过去,两面一夹,岂不是把一百二十三旅包围了吗?

虽然这样一来,对三十六师的攻击力量会相对地减弱,二纵队的担子也加重了一点,但是只要我们坚决消灭了这股敌人,就保证了主力翼侧的安全。

主席不是说过我们过山坳必须一鼓作气吗?眼前正是需要我们实行正确机动的时候。于是我们一面向野司和王震司令员报告,一面命令一团改变原来计划,掉头向东围歼敌一百二十三旅。

我们这一行动被野司批准以后,政治部的同志立刻分头到各团去做政治动员工作,发出了响亮的号召:“坚决消灭一百二十三旅,活捉刘子奇!”全体指战员不管敌人的炮火多么猛烈,敌机如何猖狂,仍不断地前进着。大家只有一个信念:坚决消灭敌人。

二团投入战斗,加强了常高山阵地的防御力量,敌人的进攻被迫减弱了;一团也迅速向常高山右翼迂回过去。与此同时,新四旅也迅速向右翼猛插,包围圈越缩越校眼看包围圈就要合拢,这时候,在我们新四旅、教导旅东面的接合部位上,有三纵的一个部队,他们原来尾随一百二十三旅,策应新四旅抗击。

正在这节骨眼上,他们不了解我们的意图,把部队向东收缩了一下,准备去抗击刘戡的增援部队。他们一走,势必丢下一个口子,使敌人有突围的可能。新四旅张贤约旅长看到这个情况,即令一个侦察参谋前去联系。那个参谋同志接受命令后,一气爬了几个山头,才追上那里的后卫部队。

这时候他们只剩下一个连尚未撤走,参谋找到该连的指导员,气喘吁吁地说:“新……旅长请你们留下……堵住,……”这个优秀的共产党员传达完命令之后,便昏倒在地。他们得知这个情况后就留下来,堵住了这个口子。

至此,我军在沙家店、常高山一线将敌三十六师切成两块,分割包围起来。

四,

现在的钟松,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刘戡身上,等他来解覆巢之危。殊不知刘戡因“援榆不力”,挨了胡宗南一顿大骂,本来对钟松就有一肚子的气,这次,辛辛苦苦赶到黄河岸边,又没有发现“共军”主力。所以接到胡宗南“增援钟松”的电令以后,心里更是窝火,故意迟迟不前。他率四个旅的兵力,直到二十日下午才到了乌龙铺以南。

在这里,遭到我三纵及绥德分区的四、六团的迎头痛击,连他的警卫队也给冲散了,不少人当了俘虏。刘戡被我军死死阻住不能前进一步,虽然距钟松只有三十余里,却是“爱莫能助”。刘戡被阻,我们完全解除了后顾之忧。

我旅二团攻下常辛庄以后,乘胜拿下几个山头,一团协同二团迂回包围。这时,新四旅也从左翼节节逼近。两把钳子死死卡住,在黄昏以前,将敌一百二十三旅干干净净消灭了,刘子奇本人也当了俘虏。

那位“援榆有功”的钟松,快到黄昏时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正在暴跳如雷,我一、二纵队围歼三十六师的总攻开始了。

钟松见大势已去,于是和一百六十五旅旅长李日基换上便衣溜之大吉。敌兵因援兵无望,主将逃跑,军心更加动摇,在一、二纵队的猛烈攻击下,敌三十六师师部与一百六十五旅也被我军全部歼灭。

战后第二天,我奉命到东原村参加野司召开的旅以上干部会议。毛主席、周副主席、任弼时同志驱马前来祝捷。毛主席和我们握手时笑盈盈地说:“此战是彭老总指挥得好啊!”

沙家店战役的胜利,是毛主席“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先打分散和孤立之敌,后打集中和强大之敌”的作战原则的胜利;是毛主席“蘑菇战术”的胜利。

在西北战场上,由于有毛主席的直接领导,由于边区人民的大力支援,我们在大量歼灭敌人之后,由防御转入了进攻。沙家店战役就是西北战场上由防御转为进攻的转折点。

沙家店战役结束后的第三天,我陈赓兵团以雷霆万钧之势,从潼关以东跨过黄河,切断了陇海铁路。潼关告急,西安吃紧,胡宗南连忙叫刘戡放弃刚刚拿到手的葭县、米脂、绥德,调集其八个旅的兵力仓皇南逃,我军乘胜追击。

我西北战场的反攻开始了。

我们站在陕北的黄土高原上,望着敌人狼狈逃窜的情景,更深刻体会到毛主席过“山坳” 的英明预断。“蒋家王朝”即将崩溃,全国胜利即在眼前!

罗元发同志简介:(1910.11.15-2010.5.10),福建省龙岩县龙门乡龙门村人。1928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29年转入中国共产党,同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历任福建龙岩列宁青年队队长,红12军军部特务连政治委员,红13军第14师机枪连政治指导员,红14军直属队党总支书记,红九军团第14师42团代理政治委员兼政治处主任,红三军团第五师15团政治委员,红三军团保卫局执行科科长,红一军团第一师一团政治委员,红一师政治部主任。参加了中央苏区第二至第五次反“围剿”作战和二万五千里长征。抗日战争时期,任八路军115师独立团政治处主任,独立第一师政治部主任,晋察冀军区第一军分区政治部主任、政治委员,雁北支队政治委员兼中共雁北地委书记,陕甘宁晋绥联防军教导第二旅政治委员,参加了平型关战役、百团大战和开辟晋察冀抗日根据地的斗争。解放战争时期,任陕甘宁晋绥联防军教导旅旅长兼政治委员,西北野战军第六纵队司令员,第一野战军六军军长,参加了保卫延安、宜川和进军新疆等战役。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历任北疆军区司令员兼中共北疆区党委书记,西北军区空军司令员,北京军区副司令员兼军区空军司令员,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副司令员兼国防科委副主任,国防科委顾问等,是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五届全国委员会委员,中国共产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第九届候补中央委员。1955年授予中将军衔。荣获二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1988年授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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