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时代（七）

孩童时代（七）

我跟着建设跑了好几条胡同，终于在村子西北角的一户人家的房后停下。三平正吧唧着他那张蛤蟆嘴，指挥着四五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往墙上吃力地竖梯子。三平站在离墙最近的地方，两手高高地举着上半截，其他几人分列两边，猫着腰，在三平的叽哇乱叫声中，一起用力，将梯子下端一点一点往墙根挪。旁边还有一小女孩，又想帮忙，又怕碰着，吓得直躲。

我和建设赶快加入到他们当中，有了我俩的帮助梯子往起竖得快了一些。终于在三平的统一指挥下，梯子竖好了。三平跑过来指挥着其他几个人扶好，他自己晃了晃看是否牢固，又拿了块砖头塞在梯子下面，让我用脚将露出的部分抵着防止外滑。他向手心吐了口唾沫，两手对起来一搓，像个偷食的狸猫噌噌噌几下，就到梯子的顶端了。这时几只大麻雀焦急地忽上忽下地乱喳喳，几次都差点攻击人了。

我扫了一眼周围，这个地方我没来过，三平这小子可真能钻，哪里有鸟窝他都能找着，这里离他家可不近啊。我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墙根底下，散乱地扔着几只还一点毛都没长的小鸟，好像刚刚死的。一条瘦皮癞骨的半大黑狗，悄悄地嗅了嗅，又贼溜溜地偷瞄了人们一眼，好像趁人们不注意，一口叼起一只，几乎只嚼了一下，就一仰头吞下去了。大概鸟太小，还不够它塞牙缝的。我突然抖了下身子。我见过猫偷吃小鸡，被主家装在口袋里用锥子惩罚。还从来没见过狗生吞活剥地吃小动物，它也嗜血？

这时三平在上面骂骂咧咧：“X他娘，又是一窝没长毛，没睁眼的光腚子家伙。＂几个人抬头失望地看着三平。三平一面骂一面就想往下摔。我急忙喊：＂三平别摔，给我。”

三平没想到我想要，疑惑地问我：“你要？”

“啊。”我朝三平的方向伸着双手。

“那好，你等着，他们说是不睁眼的养不活，都不要，你要就给你吧。”三平一猫身，一手托着鸟，一手扶着梯子就下来了。我双手接过鸟捧在手里，是四只。它们浑身没毛，背、头顶和翅子的上面隐隐有点发青，肚腹部位呈亮红色，还没睁眼。嘴的周围，是一圈软软的黄色。几个小家伙在我手里瑟瑟发抖，还没有大铃枣大，身上温乎乎的，可爱极了。那个我不知名的小女孩跑到我跟前，扒拉着我手光想看，我问她：“你也想要吗？＂

她张大嘴巴啊了一下，用恳求的目光盯着我。我有点不舍，稍一犹豫，还是分了两只给她。她高兴坏了，捧着就跑，没有一句客套话，是怕我反悔吗？不管她了，我兀自欣赏着。猛一抬头，发现刚才那条半大黑狗正不怀好意地一会看看我手里的小鸟，一会又看看我。我吓坏了，两手将两只小鸟捧着，高高地举过头顶，侧歪了身子，对狗发出“去（发qiu音）！去！”的恐吓。那狗见我并不友好，先是呲了牙，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威胁我。见我没有进一步的对抗动作，它极不情愿地慢慢地向后转了下身，还扭回头拉着一张可恶的狗脸瞅我。

他们几个正在慢慢地往下放梯，有的还嘟嘟囔囔地骂着。我手里正捧着小鸟，也帮不了他们了。不行，我得快跑，否则，手里拿着东西也干不了啥活。此刻我忽然明白，刚才建设匆匆忙忙往家跑，一准也是回家放鸟去了。我临走时听三平说了句话：“谁还有发现鸟窝的？”

没人吭声。

三平说：“那好，大伙们再留意一下，谁要看见哪里有鸟窝和我说一下，到时候咱再掏。掏多了，咱多分几个。＂

我没想到，养小麻雀对我来说，竟是一个既简单又复杂的技术活。

我跑到家后，不知道将它们安置在哪里好了。母亲看我这里放放那里放放都不合适，给我找了个不知哪辈子放饼干的小铁盒，表面磨得早没了光彩，锈迹斑斑，有东西放总比没东西放好吧。我把小麻雀放进去，两个可怜的小家伙挤在一角直打哆嗦。我又找了点棉花套子给它们铺垫好，自认为它们不应该再冷了，这才做罢。

接下来就是喂的问题了，我想象喂食应是很简单的。我家每年春天都来燕子，就在三檩条上垒窝。孵出小燕后，两只大燕子就会轮番捉食喂它们。我看得很清楚，它们一叼了食来，几只小燕不等它们落到窝边就张大嘴巴，发出要吃的叫声。大燕子就选一只将嘴里的食物喂进它嘴里了。常有两种燕子入住我家，一种是肚皮纯白色，一种是肚皮略显麦黄色。肚皮白的那种垒的窝简单，小。肚皮麦黄色的那种垒的窝长，也很大。

每年到这个时候，我经常仔细观察。肚子白的那种，只要听到小燕的叫声，两三天它们就都摆到窝边等食。吃了食往往一转身就拉屎，那屎也就落在家里的地上了，挺讨厌的。那种肚子麦黄色的燕子，当小燕在窝口探头的时候，也就离出窝不远了，很干净。据说，小燕拉的屎都让大燕子带走了。

今天，我家屋里的那窝燕子还没出窝呢。咋给小麻雀喂食，咱也学学它。

我从干粮筐子里掰了一口棒子饼子，用手一点一点地掐成洋火头那么大，放在桌子上。我一掀开盒盖上盖的纸片，两个小家伙就高高地挺起脖子，张开血盆大囗叫唤着要吃的。它们的嘴可真大，从上面往下看，除了一张嘴，头都看不见在哪了。我心里一阵高兴，从小铁盒里拿出一只小麻雀托在左手心，没想到当我再学着大鸟的叫声让它张嘴的时候，它的嘴再没有刚才张得那么大，而且张一下，不等我给它往嘴里喂食就闭上了。这可怎么办呀？我试了好几遍都不好使，急得我头上直冒汗。好不容易将一粒食喂进嘴里，那家伙居然三甩两甩地给甩出来了。母亲说你这样喂不行，得给它嚼嚼，它还没长牙，是吃不了硬食的。还真是呀，我咋没想到这茬。于是我又掰了一口干粮放在嘴里猛嚼，直到嚼黏乎了吐在桌子上，用洋火棍挑了一点，一面学着大鸟叫一面在它嘴上撩拨。这会它张嘴了，仍然张的不大，不过我趁势抹到它嘴里。第一次抹的靠外，它又甩出来了。我想给它抹的靠里一点，它是不是就甩不出来了。于是想办法逗它，可无论我咋逗，它就是不张嘴，这可如何是好哇？我又换了另一只。它好像受了传染，也不听话。豁上了，我用右手食指揻了一点食物粘在指顶，再用左手的拇指食指和右手的拇指中指配合将小家伙的嘴掰开，右手食指顺势把食物送到喉部。这回它甩了几下没甩出来，做了个咀嚼的动作咽下去了。真是太好了，尽管吃相难看，管用啊。我又如法炮制，几口食物下去，小家伙的肚子就鼓起来了。

不用说，第二只也用同样的办法。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俩小家伙都让我喂得鼓起肚子来了。看着它们吃饱后，趔趔趄趄在桌子上呆萌的样子，真是开心极了。

我忽然想起，建设这会儿是不是也喂鸟了，看看他喂鸟是不是有啥好办法。我收拾好我的小鸟，将盒子放在炕头上的沙拉子底下，小心翼翼地盖好，就跑去了建设家。建设他娘说建设还没回来，我也不好再问建设干啥去了。正想往回走，建设回来了。建设手里提着用谷莠子串着的蚂蚱，啊，他是逮蚂蚱去了。

建设到家掀开一个桌子上扣着的碗，一只活脱脱的小麻雀就露出来了。他的比我的大得多，翅和背部以及尾巴都长出了毛，眼睛已经睁开，身子也硬棒一些。那小鸟一见亮光就张嘴要吃的。建设迅速从串着的串上拽下一只蚂蚱塞进它嘴里，小麻雀连含糊都没含糊，三下两下就吞下去了。吞完后，它抖动着翅膀张着嘴朝着建设还要吃，建设就又拽了一只给它。看起来他们说得没错，大点的小麻雀好喂一些。

掌灯时分，母亲忙着做饭。我把盛鸟的盒子放在煤油灯下，一掀开盖，两个小家伙张着大囗又要吃的。我赶快又嚼了干粮喂它，当然还是用下午的办法。母亲说别撑死了，少喂点。是呀，打我拿回家它们还没拉屎呢。喂完后，我把小鸟托在左手，用右手食指给它慢慢捋肚子，小鸟挺了挺身子，我心想：坏了怕是真要撑着了。正在着急，谁知那讨厌的家伙一泡屎拉我手上了，这个坏蛋，拉屎咋就不知道说一声呢？

我急忙把它扔进盒里，跑到天井里把屎甩掉，进屋又洗了好几遍手，把手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确信没味了才作罢。母亲看着我的狼狈相嗤嗤笑，说我以后再喂的时候不要老在手里拿着，要不注意它还不赏一手啊。

不管咋说，我已经成功喂了两次食了，应该能养活，我有信心了。

可是，我发现了个问题，鸟咋撒尿啊？家里养了鸡，按说鸡和鸟的道道差不多，可，平时我也没注意呀。今天太晚了，鸡都已经上了窝，明天我一定要看看，鸡是怎么撒尿的。

（摄影  旅途）

作者简介：荆其胜，利津陈庄人，1981年入伍，从军25年。转业到东营公安工作。喜欢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