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专栏】李佩红|天边的那一抹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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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的那一抹红

●李佩红

且末县地处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如一条彩色飞毯悬浮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之上,面积为全国第二大县,与江苏省和孟加拉国相当。即便对于多数新疆人而言,且末也是遥远、陌生且神秘的,人们对她的认知长久停留在残缺的文字和符号里。对很多人而言,且末只是个地名而已,但对于我等对所有陌生事物感兴趣者,它却充满了诱惑,令人向往。
我是在塔克拉玛干最安静的秋季进入且末的,参加且末县一年一度的红枣丰收节。越过塔克拉玛干沙漠,进入且末绿洲,视觉的强烈冲击,让我觉得仿佛闯入红枣的童话故事里。广场张挂着的是巨幅红枣画,市场上一堆堆、一袋袋新采摘的红枣,孩子们头上戴的头饰别上星星似的红枣,少女的裙边也缀满宝石似的红枣。所有的一切都彰显着且末人对红枣的热爱,由内而外,从他们的眼波里,气息里荡漾出来,感染万物,又被万物感染。红枣成了且末秋天当之无愧的主角,是媒体百播不厌的“网红”。且末人发明了红枣的多种吃法,蒸着吃,煮着吃,炒着吃,还有人像羊肉串那样烤着吃;顿顿吃饭离不开红枣,抓饭、清炖羊肉,面肺子,烤肉馕,稀饭,及饭后甜点里都少不了红枣。且末人还发明了红枣和糯米做的色味俱佳的“且末古城”和“且末一点红”。红枣且末人还自编出顺口溜“日食六颗且末枣,无须昆仑盗仙草。”饭后一颗枣,永远不变老。”
且末干燥少雨,枯热多风,自然环境十分恶劣,但也因此而无病、虫、草害,再加上光照时间长,非常有利红枣生长。与南疆另一闻名遐迩的红枣大县若羌相比,且末大规模种植红枣的时间相对较晚。要想闯出一片市场,就得另辟蹊径。2017年,且末县依托独特的地域优势和资源优势,在反复调研论证的基础上,适时提出实施“有机绿洲”发展战略和深入推进“丝路重镇”建设战略,深入推进“红枣特色林果产业化开发”、“油气矿产资源转化开发”和“大漠昆仑旅游产业开发”,倾力打造“和谐安宁、开放融合、天地清朗、民富县强”的美好且末。
这是且末发展史上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绿色革命,战略定位高远清晰。且末凭借自身独特的资源优势和有利时机,围绕乡村振兴,强力推进“有机绿洲”发展战略,“一枣二蒜三畜四特色”发展思路应运而生。
且末人坚守绿色、环保、有机的信条,在远离污染的绿洲沃土上种植且末有机红枣,打造“天边小宛”有机红枣品牌,每年举全县之力举办办红枣丰收节,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而今年的红枣节尤为特别,红枣节的到来,让且末人因疫情所致的压抑情绪一扫而空,全县的人几乎倾城出动,广场前的美食街异常繁闹,摩肩擦踵,人头攒动,全都围绕红枣展开。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脸上的一抹红晕宛若两颗熟透的红枣。
红枣节刚结束,喀什又出现新疫情,今年疫情似乎进入了常态化,灾难给人的生活带来了麻烦,灾难也磨练了人的意志,生活仍在继续,丰收的红枣让人们感到生活的踏实和安稳。
塔克拉玛干南缘腹地有两个大县,且末和若羌。与且末比邻的若羌县,面积比且末还大,同处沙漠的两个大县,土壤环境相同,枣树的生长环境干燥少雨,枯热多风,十分恶劣,但也因此而无病、虫、草害,长时间光照,非常有利红枣生长。且末县方圆五百公里没有什么工业,农业产品单调,要打开优质农业的缺口,也得发展红枣。且末大规模种植红枣的时间晚,而若羌红枣已经做强做大。没有名声的且末,与若羌红枣相比,像是在全聚德旁边支摊位卖烤鸭,在天津狗不理包子旁卖狗不理。要想闯出一片市场,就得另辟蹊径。力求做到你有的我不但有,而且要比你的精,你精我比你更精。
且末发展有机红枣产业并非一帆风顺。一度部分内陆私人老板承包枣园,为获取最大效益,滥用化肥,扰乱了市场。发展有机红枣伊始,部分村民很不理解:我们不懂啥有“鸡”无“鸡”,跟鸡有啥关系?我们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种地一直用羊粪。化肥,不都是地球上的东西,又不是外星来的,咋像吹喇叭一下子把红枣吹得大大的。化肥太老道,比吃妈妈的奶还长的快,亚克西的很!
后来的实践,使农民们明白种植有机红枣并不是他们想的那么简单。红枣种植的行距、株距、定干的高度都有严格的规定,地里不允许套种其它农作物,只上农家肥。县里出台各项发展有机枣园的优惠政策,鼓励枣农。每年春秋两季,有专业人士对土壤和红枣进行农药残留和水分检测,以保证红枣品质。
市场是最有效的老师,学习是行为的开端。在且末,时时惊叹于农民的改变和市场的强大。
种植有机红枣的高回报中,农民从被动接受到自觉行为,经历了不长不短的过程,种植有机红枣的农民趋之若鹜。截至2020年,且末县有机认证的枣园面积达到6.5万亩,产量三万多吨,且末有机红枣的因其卓越的品质受到了疆内疆外消费者的青睐和关注。
红枣产自中国,《黄帝内经》就提到五果“李、杏、枣、桃、栗”为养,可见,中国种植红枣历史很早。《大唐西域记》开篇记录的阿耆尼国也就是现在的焉耆回族自治县,就有香枣的记录,此书有关红枣的记录仅此一处,是不是说明古代且末并不种植红枣或极少。我在南疆生活多年,杏和桃极为平常普遍,枣是近十几年才逐渐流行。
新疆的红枣有灰枣、骏枣、冬枣等多个品种。灰枣肉多、核细小,骏枣个大、质实、核微圆,冬枣皮薄、甜脆适口。这三个品种里,灰枣最适合晒干枣。晾出来的干枣品相好,软硬适中,口感极佳。冬枣适合吃鲜枣,即卖即采,即买即食,口感最佳。
且末种植的多是灰枣。朋友圈昨日内陆朋友问我,为什么叫灰枣?回曰,因蒙着一层灰呀,所以叫“灰”枣。
朋友呵呵一笑。
其实,灰枣之所以被称之为灰枣,因为成熟变红之前通体呈灰色。像天鹅成熟之前灰色的羽毛。张开羽毛飞翔的季节,轻触到脱胎换骨的美丽容颜。
去且末之前,脑海反复演绎着十几万亩红枣成熟后,大地红透的波澜壮阔。
与期待相反的是,眼前的红枣园灰扑扑的一片,大地灰扑扑的、树干灰扑扑的、树叶灰扑扑的,连大地之上碧蓝的天空下也浮着一层灰扑扑的土。凑近看,每颗吊在树上的枣基本晒干,红艳艳的脸蛋儿蒙着灰色的“纱巾”,羞羞涩涩像成群结队,第一次出远门进城里逛商场的维吾尔族少女。
且末十四万平方公里的面积,接近六万平方公里是沙漠,占总面积的近40%,且末绿洲沿昆仑山下的车尔臣河两岸蜿蜒曲折,犹如一串葡萄,一旦水源断绝,很短的时间内便被黄沙掩埋。一般人的认知,水丰沛的河岸必是绿树成荫,我顺着车尔臣河出昆仑的河道走了很长一段,河水浑浊,河岸宽阔,一面沙漠到了河岸边,另一面是荒凉平坦的戈壁,目力所及,几乎见不到树木,临河而立,只听到大河沉重的喘息声,把且末的历史引向辽阔与纵深。
无论哪个方向,车驶出且末县城,会看到一道独特的风景,一边是白杨树紧紧环抱的绿洲,另一边是漫漫黄沙,黄沙漫漫。只有当生与死在一条线上排列对决,以死相搏,血淋淋的场面触目惊心。距离县城几公里的来利勒克遗址,残存着古河道的遗迹和五六米厚的土层,从扎滚鲁克出土的2800年的人类家族古墓,作证了且末同精绝、于阗、莎车诸国皆是丝绸之路南道上的重镇,《汉书·西域传》记载:“且末国,王治且末城,去长安六千八百二十里。户二百三十,口千六百一十,胜兵百二十人。”可是到了玄奘从天竺返回大唐时,这里已是“城郭岿然,人烟断绝”,受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侵扰,环境日渐严峻,且末县城被逼到了昆仑山脚下狭长的地带。如此残酷恶劣的环境,却孕育出那么甜美的红枣,一木一树怀揣着柔软的暖色,像是饱经风霜的普通老人,拥有最高贵无私的心。植物和人一样,在现实中学习适应,且善于发挥优势,重新定义生命。
枣农拿着长长的木杆,轻轻敲打树枝,伴随着一阵烟尘,红枣腾云驾雾般纷纷降落。捡红枣特别辛苦,农民们蹲在地上,戴着手套一捧一捧装进筐,稍不留意会被刺儿扎伤,红枣那么小,一家一户,几十上百亩红枣园,做到“颗粒归仓”绝非易事。我去的时候且末县托克拉克乡正在收红枣,真佩服这些农民,两个人十分钟能捡满一筐,而我捡了不到十公斤,已累得腰酸背疼腿发麻。生活是扎扎实实的劳动的艰辛,如我这般蜻蜓点水也叫体验,实在有些矫情。
晒红枣和晾晒葡萄干完全不是一回事。
晾葡萄干需要有专门的阴干房,红枣则不需要,红枣成熟后不采摘,一直挂在树上,等到霜霜之后,十月底十一月初,树叶自然脱落,枣自然风干后为深红色,肉软甜润,香味浓厚,紧松适中后再打下来。采收完毕,枣农交付小宛公司,经机器清洗、灭菌、烘干、分级、包装,出来的红枣就可以流通上市了。
红枣花那么小,小的可以忽略不计,如果不放大了看几乎不像花。这些不起眼的枣花却结出一串串红彤彤如太阳心般的红枣。我想,人们喜欢红枣具有的养胃、健脾、益血、滋补、强身之效,一定也因了喜欢枣的中国红。
红、黄、青、白、黑五正色中,现代国人对红色情有独钟。
红色热烈昂扬、豪放火热、斗志、革命、红旗漫卷,红鼓齐鸣,轰轰烈烈。红色能增添节日的喜庆,结婚更是红色的盛典,红盖头、红裙子、红蜡烛、红灯笼、红纱帐,祈愿今生的日子能辟邪避难、逢凶化吉、好运相伴、过的红红火火。中国体育代表队出战世界赛事的队服,基本以红主打底色。
列举这么多红色的好处,相信你再看到成堆成堆的红枣,不动心才怪。
翻看且末县地图,突然被它的形状吸引住,地图的形状像一把石斧,深入塔克拉玛干的灰黄部分是石斧上端,微微弯曲、闪着银色光亮的斧刃则是昆仑山,巨大的石斧立于天地间,具有辟地开天的力量,我不知道它是否与且末有关联。但是,我相信一定隐含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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