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笔下的婚姻现实,婚姻的尽头不是离,而是貌合神离
每个年代都有婚姻的困惑与苦恼,老舍在上世纪30年代写下了小说《离婚》,当时的中国,正在上演历史上第一次离婚潮。
那时,大量的年轻人刚接受过五四运动新思想的洗礼,开始崇尚“自由恋爱”,决心与包办式婚姻决裂,于是就有了报纸上“民间离婚一事,日胜一日”的报道。
小说情节也不复杂,写的是北平财政所的一些小公务员鸡零狗碎的生活。其中有一位老李,就仿佛是五四运动后知识分子代表,困在貌合神离的婚姻中煎熬着凑合着。
没离婚,但婚姻已经被判了死刑。
想离婚,从嫌弃对方开始
虽然在北平这个小小的政府机关里几乎每天都有人叫嚣着“离婚”,但真正想离婚的只有一个人:老李。
老李其实一点也不老,还不到30岁,他愈发觉得,自己的婚姻从“根儿”上就是错误。
老李的婚姻是一场包办婚姻,当时的“老李”还是“小李”,十里八乡都知道他会读书,称呼他不唤名字,只尊称“学生”。
象牙塔中的小李是天之骄子,自信拥有改变时代的力量,自然也能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乡下妻子改造成仙女,于是草草结婚。
知识改变了老李的命运,让他从乡村做题家混到了京城“衙门”,开了眼界、长了见识,于是心生另一种精神渴望:
“我并不想尝尝恋爱的滋味,我要追求的是诗意。家庭、社会、国家、世界,都是脚踏实地的,没有诗意。”
现实中的“老李”实在太多了,朱安之于鲁迅,张幼仪之于徐志摩,张琼华之于郭沫若……
老李绝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在中年得意后嫌弃糟糠之妻的男人。
老李没能改变妻子,妻子就是个地地道道的裹脚妇女,她讲话大声让他烦,她不懂沏茶的礼数让他烦,她欣赏不来北平的美让他烦。
她哪懂得什么诗意和浪漫,整天就知道给孩子做饭。
美国作家菲茨杰拉德曾说:“每当你觉得想要批评什么人的时候,你切要记得,这个世界上的人并非都具备你禀有的条件。”
老李在嫌弃中全然忘了,自己也是一个北漂的乡下人,只不过读了些书,受了些教育,便转身成了高尚的知识分子。
而知识分子心中,代表“诗意”的女子,应该是“一个还未被实际教坏,情热像一首诗,贞纯像个天使。”
比如隔壁邻居马太太。
马太太是城里人,年轻漂亮,安静优雅。最重要的是,她和马先生是“自由恋爱”,私奔结婚,在老李心中,便多了一层新时代女性的“独立”和“孤勇”。
其实妻子真的有那么不堪吗?显然不是,李太太并不难看,脸上挺干净,眉眼也齐整,说话还算得体。
可男人心中一旦出现了嫌弃,同样的发型,在老婆身上就是“三十多岁梳哪门子小辫子”,而在马太太身上便是“轻俏、活泼、独立、俊秀”。
尤其是当老李发现,马先生常年有家不归在外面鬼混时,看马太太的眼神,更多了一层惺惺相惜:她在婚姻中的苦闷,不正是我在婚姻中的挣扎吗?
老李心中的“诗意”被点燃了。
什么门当户对,什么三观不合,男人一得意,婚姻就有问题,我们的老李精神出轨了,越是对那边心中荡漾,越是对这边心烦意乱。
离不了,“诗意”妥协于苟且
老李想离婚,可是他自己也知道,离婚是不可能的。
首先过不了的是父母这关,乡下的老父老母不容易,怎么能为了自私的欢愉伤他们的心?
其次是孩子,孩子是他心中的“痒痒肉”。孩子还那么小那么可爱,等着他去呵护去教育。
最后,他偶尔有点怜惜老婆。脚不是她自己裹的,土衣服也不是她发明的,这么多年,老婆在乡下尽职尽责地做着一个好儿媳好母亲,从没犯啥大错。
老李顶多是个精神上的小布尔乔亚,生活中不过是个战战兢兢讨生活的小公务员,父母、孩子、道德、面子,老李啥都抛不开、舍不掉。
想到这些具体的问题,“情感似乎就不能在理智的伞下走了”,豁不出去的老李只能向现实投降,在无爱无话的家里耗着。
苦闷唯一的寄托就是马太太,那是他对诗意不甘的执念,他心中的白月光。
他自以为几番悄悄抬眸的对视,几句不痛不痒的对话,几次有意无意地擦身而过,马太太就会是自己的红颜知己。
可是老李实在太不了解女人了。
马太太只是老李一厢情愿的白日梦,绝无半点发展的可能。
她只把他当成一个普通邻居,甚至怕李太太吃醋,直言要保持距离:“李大哥,以后,彼此要回避着点。”然后转身就走。
留下老李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她自有她的生活。马先生归家后,马太太安安静静地与丈夫和丈夫的情人同桌吃饭,熄灯后,马先生顺理成章地进了她的房。
马太太竟没有半分抵抗,这与大院里把忍受丈夫纳妾的吴太太,容忍丈夫养小三的邱太太,甚至默许丈夫精神出轨的李太太没有任何区别——
她们都是被丈夫打入冷宫的原配,妥协于生活,日子得过且过。
心中独立浪漫的白月光,真到了现实中竟然也无条件投降,还不是落于俗套。
李先生的诗意彻底破碎:“'诗意’?世界上并没有这么个东西,静美,独立,什么都没有了。生命只是妥协,敷衍,和理想完全相关的鬼混”。
王小波说,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老李魔怔似的想离婚,不过是一个苦闷又压抑的中年人,在平静的日子中非要翻起一些浪花,证明自己理想主义的热血还没消失。
但老李终归离不了婚,因为他知道自己讨厌什么,但并不真正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更没能力去改变什么,到头来,只能回到敷衍、平庸、苟且的日子里。
与其貌合神离,不如改变自己
有人说,中年人的婚姻既讲感情又谈钱,打断骨头连着筋,不是这头牵着,就是那头绊着。
正如《离婚》的故事里,几乎每段婚姻都摇摇欲坠,可最终这些叫着“离婚”的人,宁愿陷在貌合神离的婚姻中凑合着过,也无一人离婚。
对丈夫纳了妾义愤填膺的吴太太,若真被人劝离婚,刚刚又吵又骂的气势马上软了下去:“你这是什么话呀,说着容易,离婚,吃谁去?”
而老李,既不想做个妥协的俗人,也没能力做个抗命的反贼,论勇敢,他还不如李太太。
看到自己一直在心里想揍的情敌带着情人若无其事回了家,老李只是默默回了房。平素看似唯唯诺诺的李太太,却上去打了马先生一个耳光:“就恨有俩媳妇的人!”
这一巴掌表面打的是马先生,其实是在教训老李的精神出轨。
她什么都知道,只是平时她该看不见的就不往心里去,相比情感价值更在乎守护自己的饭票。
而软弱的老李,思想和行为永远拧着,最后自然只能半拉妥协半拉反抗而勉力维持的家庭。
坂元裕二曾在剧里写:“会选择离婚,证明一个人诚实面对自己的人生。”
你可以说那个年代人,窝囊怯懦又没用,其实即便到了如今这样的自由年代,没有过于沉重的道德枷锁,也不像父辈有这样那样的婚姻禁忌,在婚姻里当鸵鸟的人也不少。
与其貌合神离地凑合过着,离婚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所有的离不了说到底,都是自己没走出去的勇气和底气。
反复衡量得失利弊,反复被自己情感带动摇摆,忍着耗着自己就泄了气。
当然,离婚也未必是唯一的出路,一时找不到婚姻的出路,便该先改变自己对婚姻的态度。
在《离婚》里唯一不想离婚的同事张大哥,也有着一个完全是旧时代的家庭妇女的老婆,舍弃了自我为家庭付出,把自己活成丈夫和儿女的老妈子。她与张大哥的精神差距绝不比老李两口少。
可是一生把做媒人和反对离婚当使命的张大哥,从不思考啥是“诗与远方”,察觉到老李的思想分岔,他一语中的:
“老李,你这么胡思乱想是危险的!你认为很高超,其实是不硬气。有问题不解决,三更半夜闹诗意玩,什么话!”
张大哥是现实主义者,主张有问题就解决问题,把李太太和孩子接到北京就是他的解决之道,他认为只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烟火气,才能把空虚的人从“月亮上”拽回到“黑土地”。
尽管张大哥也面对一地鸡毛和诸多不顺,但他的生活始终是安稳的,踏实的。
冬天要晒水仙,夏天要赏莲花,一粥一饭都认真。这种生活固然没有野心,却会省掉很多麻烦。
踏实过日子的人,才没有无病呻吟的苦闷,才是认清生活的本质后依旧热爱生活的智者。
离婚或不离婚,都不足以给人生画上句号,而又想当诗人又想当英雄,把自己陷在将就的日子里,却足以给婚姻把婚姻推向坟墓。
有年轻学生问老舍,为什么那么多作品里,最喜欢的是《离婚》?
老舍先生只说:“你还年轻,没到岁数呢。”
曾经的我们像学生小李,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有着征服改变一切的热血和上进心,对爱情是渴望的,热切的。
进入职场后我们又像极了老李,每天在996中重复着单调的工作,妥协着机械的生活,充满抱怨却又不动弹,对婚姻是无谓的,敷衍的。
现实与理想的差距、情感的混乱、家庭的现实问题……依旧在普通人生活中真实存在着,不知还把多少人捆绑在过不好又离不了的婚姻中无法挣脱。
相比在貌合神离的婚姻“混”着,无论是积极经营还是放弃婚姻,都是人生真正的独立与自由。
毕竟,在我们的人生中,唯独婚姻能成为完全属于我们的主场,让我们真正成就自己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