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县淮镇刘瑞成:“猪打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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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打泥儿”
 刘瑞成
知道什么是猪打泥儿吗?别以为是肥猪在水坑边上滚一身黑泥,错!我说的猪打泥,是我们河北献县淮镇老家的一种特色食品,即像小胖猪相似的杂面饺子,在棒子粥里煮上一煮,且记,杂面是有讲究的,必须是白棒子面加绿豆面,必须是掺榆树皮面,馅必须是白菜加猪油滋喇的。不仅香遍天下,而且包治百病。
1963年我6岁。初秋的一场特大洪水,似巨兽,吞噬了我家的土坯房。洪水过后,我一抬脚就迈上了房顶,房顶平展如初,只是房顶与大地亲吻太紧,再也不能住人。我们一家5口暂时寄居在二大娘家的西配房。翻盖房子成了家里的头等大事。父亲体格单薄,是生产队的菜把式,比劳模还劳模,一门心思琢磨队里百士号人的菜蓝子,无暇他顾。我与哥哥姐姐都小,根本帮不上忙,因此,盖房子的重担压在娘一个人身上,劳做的繁重与贫困,像两条丑陋的鞭子,抽打的娘遍体鳞伤,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造了多少罪。从扒残房收拾地基到打坯盖房,每一天,娘都会扒一层皮,她几乎天天不吃饭不睡觉,白天参加生产队劳动,只有天檫黑地稍亮之前干繁重的活计。房子刚盖好,便被彻底击垮了,四十多天下不了地,连躺下的权力都被剥夺,一躺下就喘不过气来,只能依着被摞坐着吃饭包括睡觉。娘体格健壮,被病魔吞噬的遍体鳞伤,姣好的面颊瘦骨嶙峋,杏仁眼里依然闪着明亮的光,精神依然欢愉,对前来给她治病的老中医五爷爷说:五叔,我没嘛事,能吃能喝着呐。白胡子五爷爷一边为母亲诊脉,一边语重心长的说,孩哎,你要是不能吃喝,早就交代了。
第二年春脖子长,家里穷的连老鼠洞都是空的,咸菜疙瘩吃不上溜,经常用“乒乓菜”①就高梁饼子,干燥的屎都拉不出来。
娘病情刚刚见好,不懂事的我出来捣乱,脖子上平白无故生出一个大包来,有小皮球大,无法低头,急得我吱哇乱叫。娘拖着疲惫的病体背着我四处求医。一分钱憋死英雄汉!没钱抓药啊!家里有一口祖传的大铁锅,是过年专门给人杀猪用的,如此大的锅比较宝贵,十乡八里没有。但卖整口锅没人要,娘急疯了,一赌气,呯!把大锅砸碎,小心翼翼送碎锅片进大花筐,仿佛这一大筐铁片,就是儿子康复的期望。娘蹲在地上,双肩套住花筐的背绳,一用力想把花筐背起,大花筐只动了动,根本没有起来。要知道这个大锅平时需要两个人抬啊!娘无奈跪在地上,双手抓地,脸颊青筋暴涨,猛的一起,终于花筐离地,娘艰难爬起来一摇一晃向外走去。娘弓着腰,脸颊涨的紫肝色,汗水顺着脸颊下淌,不一会就湿透了衣服。什么叫一个汗珠子摔八瓣?此滋此味荡气回肠!当娘双肩勒肿,呼哧呼哧几乎爬到淮镇费品收购站,顿时瘫倒在地,浑身像刚从水里捞上来,半个小时没有起来。
母亲兴奋的捧着这两吊钱,跑遍了淮镇、郭庄几家药店,终于抓齐了药,有喝的,有抹的,精心伺候。半个多月过去了,每天娘眼巴巴的盯着我脖子上的包,牛眼珠子般依然鼓鼓着,丝毫不见憋。娘的眼睛布满血丝,用拳头捶打自己的前胸恨自己无能。混蛋的我不顾娘的死活,竟然缠着娘要吃“猪打泥儿”,娘安慰我:只要我儿的病好了,吃天上的星星娘也给你够去。
一天晚上收工后,娘简单给姐姐哥哥热了一口大饼子,开始给我做“猪打泥儿”。美的我坐起来,全神贯注盯着娘的一举一动,仿佛欣赏一部娘爱儿的挚情大戏。我伸着小脑袋,瞪着小眼睛,哈啦子流出。“猪打泥儿”以白棒子面与绿豆面为主,娘用大擀面杖,使劲敲打装白棒子面的口袋,好不容易抖搂出一小捧白棒子面,然后又从吊着的篮子里,翻出一个小布包一个纸包,布包里是淡绿色的绿豆面,纸包里是一小撮珍贵的灰色榆树皮面。因为白棒子面与绿豆面缺少“筋”,皮容易破,而榆树皮面就起到“筋”的黏连作用。制作榆树皮面可费老劲,首先把老榆树皮扒下来洗净晒干,然后在碾子上压,不知道压多少遍才压碎破细,然后用罗罗成面,把柴火碾为面粉,需要付出多少辛苦汗水?这都是被一个“穷”字逼的啊!娘把几种面和成一疙瘩面团,下菜窖把仅存的半棵白菜取来,一刀一刀剁碎,又从角落搬出坛子,在坛底抠了半天,终于抠出一块油滋啦,慢慢切碎,放上盐等佐料,最后拿筷子蘸上一滴香油,搅拌均匀,才开始揉面切剂子擀皮包饺子。娘不敢把皮擀太薄了,却尽量把馅放大,真的把饺子包成一个个小胖猪,整齐列队冲我笑。娘干活麻利快,额头沁出汗珠,眼角闪着愉悦,仿佛儿子吃完“猪打泥儿”病情立马好似的。娘一共包了28个饺子,馅与面恰到好处,开始点火。娘把饭桌子搬到炕上,稍倾,一大碗热腾腾的“猪打泥儿”上桌了。姐姐哥哥只有看的份儿。我不管不顾,裂开腮帮子,低下脑袋大嚼起来,美的一个劲地喊娘:香香、娘真香!吃完一碗,娘又端上一碗,我腮帮子飞转,汗珠子四溅,一气吃了三大碗,舒服的要死。豆大的煤油灯下,映照着娘无奈的痛苦。
早晨的一缕曙光像一只欢乐的鸟儿,站在我的额头,叽叽喳喳唱歌,把我惊醒,我一挥手想赶跑它,它理都不理我,依然欢唱。我一骨碌爬起来,家里人都去干活了,只有娘在外屋地呱哒哒拉凤箱做早饭。我下意识地用手摸了一下脖子上的包,吓了一跳,嗯!咋没摸着?又认真地两个手一起摸,还是没有。我蹦下地,抄起姐姐的小镜子一照,顿时大叫起来:娘啊,我没了,我没啦!娘正在往锅里贴饼子,听到我杀猪似地嚎,双手沾满棒子面粉跑进来,我扑上去搂住娘的大腿,继续高兴地喊:娘,我没了我没了。娘不顾手上的面,使劲拉开我,喊着我的乳名:檩、檩,嘛没了?嘛没了?我一脸得意地扬起脖子:娘,你看看,我脖子上的包,没了。娘不信,用手摸我的脖子,又把我拉到外面阳光下看,果然,我脖子上 的包,不翼而飞。娘的眼泪一下子涌了满面,使劲亲了我的脸蛋,问我:还疼不?我用力摇头。娘抹一把喜泪,弄了满脸棒子面粉,赶紧洗一把手一把脸,做饭去了。
诸位,我可不是在编故事苦心构思情节,这一幕真实的发生在我身上,不知道是药的作用,还是“猪打泥儿”的作用,反正我脖子上的包,就这么无影无踪,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
眨眼、半个世纪过去了,对于我来讲,这一幕仿佛就在昨天。其实我们每一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经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只不过你没有留意罢了。不知道这顿“猪打泥儿”你是否吃出了滋味,我一直口留余香。多年来我参加了许多高级宴会,没有哪一道菜,能够赶上“猪打泥儿”,贫穷也罢,富贵也好,毕竟,欢乐的童年一去不返了,只留下香味,隐隐痛着且乐,享受终生。

   作者简介

刘瑞成:男,1958年3月生,河北省献县淮镇东刘庄村人,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牡丹江作家协会理事。著作有长篇小说《苍龙戏凤》、《袁世凯情事》,长篇评书《苍龙薛平贵》在沧州市人民广播电台播出,新闻作品《亮出你的品牌》在《中国人口报》头版头条发表,并获中国人口新闻奖。

编者简介

赵志忠,笔名赵刚,号国学守望者,男,1973年4月生,河北省献县淮镇人。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华诗词》《中华辞赋》等。中国作家协会《诗刊·子曰诗社》社员,诗词中国·中华诗词网2017年度优秀通讯员,采风网2017年度十大新闻奖获得者,河北省诗词协会会员,河北省采风学会会员,河北省沧州市诗词楹联学会副秘书长,沧州市新联会常务理事,沧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沧州骄子》编委,《诗眼看世界》创始人,采风网沧州站站长,献县知联会理事,献县新联会副会长、秘书长,沧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七次代表大会代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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