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授权转自:麦肯东(ID:gh_5f469f2c5916)
我国有39种法定传染病,站在最顶端的是2个:鼠疫和霍乱。鼠疫被称为“1号病”,霍乱被称为“2号病”。它们是我国仅有的两种“甲级传染病”。这两个货就像一副扑克牌中的大小王,站在巅峰,俯瞰众生。甲级传染病的传播能力强,发病时间短,如果救治及时病死率只有1%,但如果没有得到及时救治,病死率就会飙升至80%以上,将会是一场恐怖的灾难。传染病自身并不可怕,可怕之处在于如果大范围爆发后超出了区域所能承受的医疗资源的极限,死亡率就会急速升高。2018年全年,我国“法定传染病”的发病人数是777万,死亡人数是2.3万,可以粗略地估算传染病的病死率是千分之3(3‰)。通常来说,充分的医疗准备和良好卫生状况,有助于降低病死率,防止疫情扩散。人类的世界里,曾经活跃着一种古老的DNA病毒。它无处不在,每隔几十年就推动人类社会进行一次再平衡。它是慷慨仁慈的死神,常常对感染者网开一面,而对于幸存者,它绝不追杀第二次。它可以无视医疗条件和卫生状况,医学对它无能为力。在它面前,2种甲级传染病也只是弟弟。今天,我们将用咨询师的视角、文字和图表,解构这位“瘟疫之王”的故事。
珍妮特·帕克是伯明翰大学医学院的一名解剖摄影师。
1978年8月的一天,她像往常一样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开始打扫。在她办公室的正下方,是医学院的病毒实验室。
她不知道的是,昨晚一种古老的病毒刚刚顺着实验室的通风口来到这里。
珍妮特·帕克
帕克对于这个不速之客的造访一无所知。
病毒被吸入帕克的呼吸道,从上皮细胞表面进入扁桃体淋巴组织,并在这里大量复制。
晚上,帕克开始发烧,还做了几个奇怪的梦,她惊叫着醒来,却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这只是病毒渗入血液后短暂的病毒血症反应,很快热度就消退了。
病毒随着帕克的血液游走,在全身的巨噬细胞内继续疯狂复制。把这些忠诚的免疫卫士变成了病毒的巢穴。
这个过程大约持续了一周。8月11日,帕克又开始发烧,肌肉酸痛。这次她去了医院。
医生在她背部发现了一些红色的疹子,认为是水痘病毒引起的,告诉她没关系,疱疹的自然消退大约需要三周的时间,不需要紧张。
然后给她开了一些止疼和抗病毒药物,在止疼药的作用下,痛感开始消退。
身体短暂的发热杀死了大量的病毒,病毒军团从血液中溃退,逃避到温度较低的皮肤组织细胞中。
这造成纤维细胞过度活跃,产生增生,毛细血管也随之开始扩张,胞质出现空泡,核浓缩、消失,斑疹的范围开始扩大。
帕克感觉温度降下来了,头痛也在好转,她松了口气。但疹子却越来越多,覆盖到手臂、脸部、脖颈。
表皮细胞开始变性,产生的脓疱疹造成了继发性细菌感染,炎症反应越来越严重,已经开始波及角膜。
两周后,帕克被送到医院,双目几乎失明。
医生此时才发现她感染的原来不是水痘,而是一种5年前就已经绝迹的病毒。
在中国,它有一个华丽的名字:
天花。
电子显微镜下的天花病毒像是一幅油画,浅黄色的蛋白质衣壳包裹着鲜红色的纺锤形遗传物质,如同母体内的胚胎
被封印五年之后,它终于从医学院的病毒实验室里逃了出来,迫不及待地找到它的第一个宿主。
1978年,帕克死于天花,她是死于天花的最后一个人类。两年后,世界卫生组织宣布天花灭绝。在这次泄露中死亡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她的父亲,死于天花感染引起的心脏骤停,另一个是病毒实验室的负责人贝德森教授,他承受不了天花泄露的压力,在自家花园里用刀子割破了自己的喉咙。事后,伯明翰大学的整个医学院大楼被封锁,封锁持续了一年,在封锁结束后,大楼整体进行了熏蒸杀毒。人类历史上最恐怖的病毒,在经历了短暂的泄露后,就这样被重新封印。尽管天花的致死率并不高,但人类对它的恐惧远远超过其他所有致命病毒。
P4生物实验室是人类迄今为止能建造的防护等级最高的实验室。在里面关着的,是埃博拉、马尔堡、拉沙、尼帕这种最危险的病毒,为保证安全,所有房间全封闭,完全负压,空气只能进不能出,通风口滤膜的孔径都要在10nm以下,小到病毒都无法穿过。通常认为一旦P4实验室泄露,马上就会是一场堪比核电站泄漏的大灾难。
但其实根本没有那么严重。
在现代社会,P4里这些致死率极高的病毒基本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比如埃博拉。
作为病毒,埃博拉非常恐怖,病死率很高,感染者死的特别惨,一团团污血四处乱涌,病人就像在你眼前融化了一样。
但作为一个传染病,埃博拉却很弱。
埃博拉泛滥的区域主要在非洲中西部,这一块的特点就是穷,非常穷,医疗条件极差,常年军阀混战,基本上就是《战狼》里描述的那样,一帮黑兄弟拿着AK打来打去满地乱跑,尸体的处理也非常草率。
埃博拉主要靠呕吐物、排泄物、血液传播,2014年一年就杀死了8000人,这还是官方数字,WHO的估计值比这个大很多,但也说不清楚到底死了多少人。
但就在紧挨着刚果金和南苏丹的卢旺达,却没有发生过任何一次埃博拉的疫情。
对,就是那个当年搞种族屠杀,死了100万人的非洲小国卢旺达。
自从94年那次大屠杀之后,在卡加梅新政府治下,愣是把这个屠杀之国变成了非洲少有的清廉高效、遵纪守法、治安安全、可以夜间外出散步的国家,平均寿命从27岁提高到了70岁。
埃博拉在卢旺达没法作妖,并不是因为卢旺达人免疫力特别好,其实在任何一个没有战乱、讲点卫生的社会里,埃博拉都传播不起来。
打铁还需自身硬,说白了,还是埃博拉自己的传染能力不够强。
要评估一个病毒是否强大,“病死率”从来不是最关键的因素,“传染性”才是。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埃博拉传染能力这么差?
埃博拉传染能力差的原因,就藏在《釜山行》这部电影中。《釜山行》里的丧尸病毒传染能力极强。从第一个感染病毒的少女逃上列车开始,每经过5分钟,感染者的数量都会翻倍。当KTX高速列车行驶到大田车站时,已经全被丧尸占领,时间刚好过了60分钟。这种“丧尸病毒”能实现指数型增长的关键是,丧尸的数量永远不会减少,只会不停的增加。无论任何传染病,发病后只会有两个结果,第一是患者被治愈,第二是患者死亡。但是丧尸被感染后既不会死亡(已经死过一次了),也不会被治愈,最骚的是,它们只会追活人跑,去感染更多人。埃博拉病毒在潜伏期不传染人,但发病后3天内宿主就会大出血而死。只要适当的隔离,埃博拉病毒就会因为宿主死光而没法再传染了。到目前为止,P4里鼓捣的很多致命病毒对于我们人类中的单个都极有杀伤性,但是对于人类社会整体威胁却不大,因为病死率太高对于传染病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金庸在《射雕英雄传》里把这个道理归结为4个字:刚不可久。对于传染病,这四个字的意思是,不能单纯追求病死率,还要兼顾传染性,要讲平衡。而在所有的传染病中,只有天花完美地平衡了传染性和病死率,堪称大师。
作为瘟疫之王,天花给自己制定了3条规则,并严格遵守:
规则1、传染性要超强,超过其他一切传染病;
规则2、每次只杀死30%的感染者,放生70%;
规则3、幸存者可以获得免疫力,不会再感染。
这三条规则非常人性化,确保不会竭泽而渔,使人类灭绝,但是又可以世世代代收割人类。
先说规则1,
天花的传染能力超强,这是天花之所以牛的最大底气,毕竟酒香也怕巷子深,没有足够的传染能力,就不配称为传染病。
天花的超强传染力得益于以下三点:
① 天花主要通过飞沫传播
从被感染的第一天起,尚处于潜伏期的携带者的唾液中就含有最大量的天花病毒。
通过这次新肺炎,相信懂的都懂。而天花的传染性尚在新肺炎之上。
② 天花的传染窗口期超长
从潜伏期到患者痊愈结疤后长达数月的时间里,天花病毒一直可以通过宿主传播。病毒的结构特别简单,就是蛋白质包裹一堆遗传物质(DNA或者RNA)。病毒离开了人体,就像电脑病毒离开了电脑,啥都不是,没法复制、增殖。所以大部分病毒离开宿主几个小时就死了,少数特别强悍的可以坚持几天。而天花在干燥环境里可以生存18个月,如果温度合适还能更长。再说说规则2(每次只杀死30%的感染者,放生70%)天花在传染性方面实在太bug,所以很克制地设置了30%的病死率,防止把人类一波流带走。就算病死率只有30%,如果多次感染天花,人类也终究会被灭掉。所以它尽量减少自己在自然状态下的突变率,保证人类在痊愈后能够获得长期的免疫。
人类与瘟疫之王代代相传的轮盘赌游戏
人类就像牧场里的牛羊,一代代被天花收割。人类代代繁衍的目的,只是为了传承财富、基因,和天花。
天花最大的问题是突变率低,这本来是为了防止灭绝人类所做的设定,到头来害了它自己。人类只需要一副牛痘疫苗就可以获得免疫。人类从1798年开始种植牛痘,直到1955年都没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天花不但没有灭绝,反而在这几十年里干掉了3亿人。WHO在1955年的时候根据苏联建议,开始在全球进行统一行动的围追堵截,这是一场全体人类参与的歼灭战,1978年,世界上最后一个被天花病毒感染的人类——帕克去世,1980年,世界卫生组织正式宣布人类消灭了天花,同时在世界范围停止了天花疫苗接种。但仍然有两个实验室保留了500份天花的病毒株,其中美国的亚特兰大的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保留了400支 , 俄罗斯Koltsovo的国家病毒和生物技术中心保留了100支。为防万一,联合国在瑞士保存了3260万支天花疫苗。在冷战的背景下,这两个实验室都是按照应付核打击的规格进行防御,毕竟一旦打起世界大战,这种病毒实验必定会作为战略目标被优先打击。
瘟疫之王被消灭了,但天花病毒仍然如利剑一般,高悬在所有人类头顶。1991年,苏联解体前夕,苏联生物武器研究所的副所长肯·阿里贝克(Kanatjan Alibekov)博士叛逃到了美国,成为美国人的生化领域的顾问,参与了美国政府制定的生化防卫战略。根据他的描述,前苏联政府曾计划生产大量天花病毒,并随时准备通过洲际弹道导弹远程投送。但这件事随着苏联的解体而不了了之。这哥们后来写了本书《Biohazard: The Chilling True Story of the Largest Covert Biological Weapons Program in the World--Told from Inside by the Man Who Ran It 》(《生物危害:世界上最大的秘密生物武器计划,由操作者亲自讲述》),专门爆前苏联生化研究的猛料)2014年7月,美国科学家在整理马里兰州国立卫生研究院(NIH)的一个储西藏时,意外发现了6个标有天花字样的小瓶,标注的日期是上世纪50年代。
在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P4实验室的分析结果表明,这些天花仍然保持着活性。最终在WHO官员的见证下,这些样品被放入高压灭菌器中进行压力蒸煮销毁。
但这件事的可怕之处在于,事前没有人知道仍然有天花样本保留在NIH的储藏室。
那么世界上是否真的只有美国和俄罗斯的两个实验室保留着天花样本?
没人能真正确定。
一旦天花病毒在人类不知情的情况下泄露,天花在未接种人群中的传染率可以达到37%~88%。理论上它将毫不费力地杀死世界上10%以上的人类。
2018年,针对小分子病毒的抑制剂特考韦瑞终于面世,它可以通过与天花病毒基因结合,阻止病毒从细胞内释放。人类终于不用等着瘟疫之王掷骰子了。
但当致命的病毒大范围传播时,医疗资源很快会达到瓶颈。而今天发达的交通系统和物流系统,可以让病毒在短时间内传播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人类文明也许永远不会毁于核武器之手,因为核按钮掌握在人类自己手中。
“按”与“不按”有一个清晰的界限。
但病原体的流出没有清晰的“按钮”,如果在早期瘟疫的指数增长阶段没有及时发现,增长的疫情很快就可以让人类的医疗资源无法承受。
如果出现比瘟疫之王更加强大,传染性更强,体外存活时间更长,致死率更高的新的病毒,又会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