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有明 | 稻花香,稻花鱼
【往期回读】
稻花香,稻花鱼
江都黄思 熊有明
作者熊有明先生,武坚镇黄思人,镇江市作协会员,驾校教练。【友情提示】在本号“精彩回顾”—“网友文集”可阅读《熊有明作品集》
风吹稻浪,深秋晴朗的天空下,正是收割稻子的好时节。祖母头上别着农村妇女常见的银簪,虽说是小脚,却是个栽秧割稻的好手。年轻时起早贪黑,一天能割一亩来地,上了岁数也不比伯母们差多少。
稻子成熟的季节,是祖母一年中最辛苦的时候。清晨还在睡梦中的我,会被嚓切嚓切磨镰刀的声音惊醒,片刻又睡得沉沉的。天刚刚发白,祖母和她的儿媳们已经带着露水来到田间。当我把带有余温的早饭送给她们时,祖母的小脚站在稻田里,弯着腰,左手搂着稻杆,右手挥舞着镰刀,身后已有不少捆好的稻子。祖母头上有一层细水珠,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露水。有时我也会拿起镰刀模仿,割不了几个稻把,就会腰酸背痛,转而用铁叉把稻子运到几十米外,运往打谷场的板车上。同样用不了多久,肩膀就会红肿起来。
田地里的蚂蚱、土田鸡、癞蛤蟆,就会成为我撒气攻击的对象。偶尔有受惊的野鸡野兔一跃而起,只有它们会让专心收割的祖母直起腰来,整理一下头上的毛巾,放松那双小脚。休息片刻,擦去额头上的水珠,看我在稻田里狼狈的样子,直起腰严肃地对我说:“可要好好念书,要不然长大了就要回来割稻子!”稍停片刻,又爱怜地说:“等这块地上的稻子上了打谷场,就带你捉鱼去,解解馋。”盼望着,田里的稻子赶快割完运送走……
稻田里用来引排水的沟叫做墒,两三亩的稻田大都有六纵两横的墒,周边的水渠被文化人称为阡陌,和水乡遍布弯弯曲曲的小溪相连,纵横交错,构成了发达的水网。这块五六亩地的稻田,祖母和母亲割了整整三天。在快要落雨的傍晚,终于收割完成,运送到了打谷场。祖母在稻田四周转了一圈,指着那段有些浑浊、水草茂盛的阡陌开心地说:“这边有鲤鱼,肯定小不了。快回家把锹、瓷盆、桶取来。”祖母要用最原始的办法来捉鱼了。
在确定好位置后,动手两头打坝。两把铁锹,一会儿就把沟渠的两头堵牢,高出水面。用脸盆水桶一起向外舀水。乌云越来越沉,雨点在时不时地飘下。我们穿上了蓑衣,戴起了斗笠,我背着个鱼篓,祖母点亮了马灯。水越来越少,已经可以隐隐约约看到鲤鱼丰腴的身段,鱼鳍已露出水面。水终于舀干了,哈哈,真是一网打尽,鳞养的发黑的鲫鱼,吱吱乱叫的昂刺,木头木脑的虎头呆子,滑腻的鲶鱼扒子……鲤鱼的肚子鼓鼓的,正是产籽的时候。就在我们要平坝放水得胜回朝的时候,祖母让我们在水草和淤泥里再仔细搜索一下,黑鱼会将自己深埋在淤泥里,像一根木棍。果不其然,隐藏在水草深处的洞里,捕获了好几条粗长的黄鳝和泥鳅,又深挖出了黑鱼。
我兴奋地按住这条吸足水稻精华的大鲤鱼,估摸着有四五斤重。鲤鱼在鱼篓里不安分地上窜下跳。都说鲤鱼跳龙门,今天劳驾它先跳到餐桌上,犒劳秋收以来辛勤劳作的祖父一大家人。点亮火油灯,把那些出水就已经死去的尖嘴鲹子、小红眼儿、喽啰丁儿,扔给闻到腥味早已守候多时的猫咪们沾沾光、解解馋,把没受过伤的鲫鱼、虎头呆子、泥鳅、小草虾养在院子里的水缸里,想吃就抓来,图个新鲜味。甲鱼当然舍不得吃,一斤甲鱼可以换来十余斤猪肉哩,和季花鱼一道卖给鱼贩子,买回些生活日用品。
我问祖父,这么多种鱼放在一起会不会相互攻击后死掉啊?祖父是个有学问的老师,给我讲了个典故叫鲢鱼效应,各种鱼混养,不但不会死,反而会增加生存的机会,还说在汉字里,有鱼就是有了鲜味。
在秋收季节,祖母除了帮衬着割稻,是不参加脱粒和扬场的。祖母承担了四家人的洗衣做饭,还要侍弄专属于她的菜园子。齐垄的土豆和山芋、脆灵灵的萝卜在祖母精心呵护下,应时节供应在我们的饭桌上。等齐了伯伯叔叔,一家人剖开了大鲤鱼,均匀地在鱼头鱼膛处抹上盐,在腌制浸泡等待的时间里,祖母端上几样开胃的小菜。刚晒干的稻草将土灶烧得发烫,鲤鱼在大锅上放油煸个半熟,放上秘制的黄豆酱,菜园子里摘来的新鲜生姜、小葱,开启了刚腌制好密封的雪里荭咸菜。又在锅里汤沸腾时,放进几块嫩嫩的豆腐,出锅前撒上几把香菜芝麻和尖头小辣椒,一盆饱含祖母勤劳与智慧的稻花鱼端上了桌。把鱼头分给了我们几个孙儿,说吃脑补脑,鱼尾巴多刺,分给她几个儿子,鱼籽不易消化,由祖父喝着酒细嚼慢咽,把肉多的中断均匀地分给四个儿媳。而我这个她最疼爱的孙子,碗里会不经意地多出个鱼泡泡来。
现在我住在集镇上,时不时地回到家中的稻田里,嗅一嗅稻花的香气,找找沟渠里是否还有稻花鱼。整片的稻田已归承包大户。现在的沟渠清澈见底,没有了淤泥和水草,哪里还有稻花鱼生存的土壤和空间?尽管如此,每当我想起祖母的小脚,想起那时的秋收,那时的稻花香、稻花鱼,心中总会泛起阵阵温馨,阵阵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