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母啊，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1
黑的树和黑的树枝交错在一起，一束小小的白光映到一片浅红的叶子上。上面题了一行字，山有木兮木有枝。盖了朱红的印。
杜小丽毕业时，李牧送给她的。这让她又喜欢又意外，李牧的润格贴在画室里，用尺子量着算钱的。李牧说，你回头给我画一张就是了。像是突然给她脸上贴了金，光彩极了。
李牧是教授，教了杜小丽四年国画，本身就笔端流云，再授课，于是就格外儒雅生动。很多女生喜欢他，想着红袖添香的意境，当然是杜小丽欣赏的，可她不动心。在她看来，这样的男子并不是用来爱的，而是用来仰望的，他本身就是一本教科书，而她的教科书还在书写中。那时她和林风恋爱。
林风把这幅画理解为祝福，说李老师可爱啊，山有木兮木有枝，这是林啊。她笑了，那时候他们看什么都是爱情。
林风在文化馆找到了工作，她在电影院做了美工，有些空闲时间，这样就坚持画画。
李牧挑了几幅放在他开的画廊里，半个月之后打电话要她过去一趟，给了她一沓钱，原来她的画卖掉了，这让她信心一下就满了。接下来，虽说不是每幅画都能卖掉，但总算是有了市场。她很感激，春茶下来时，莲蓬上市时，总要带一些给他尝鲜。
她和林风的爱情持续了两年就分手了，林风提出来的。林风明确地说，他喜欢上了别人，而她竟然没有发现他一点蛛丝马迹。她问了为什么？林风说，你只喜欢搞艺术……
突然间像是所有的人都背叛了她，除了李牧，李牧说，傻孩子才做那条吞钩的鱼，越挣扎钩子吞得越深。别动，就在原地，其实也很好啊。
道理谁都懂，可是她依然想不通，她多好啊。李牧说，可是他不要，好是没用的。那阵子李牧时常打电话给她，看似随意的话语，无一不是在安慰她。
有一天，她无意听到《越人歌》，第一次知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后面还接了一句：我悦君兮君不知。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啊。
2
杜小丽第一次和李牧在一起，是她主动的。他木木的看着她，她解开他衬衣的钮扣，他的眼里忽然涌现出害羞的样子让她心动。
他说，我就是老了点儿。她说，我也会老的。
那是个有月的晚上，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一边是光明的一边有点暗，有些雕塑感。
他说，有一些细节可以让人一辈子动情。李牧说，要是我能年轻二十岁，风也好云也好……可惜啊，君生我已老。
她笑着，任他抱着，任他抒情。
日子是一天天地过去，情人节来了。
李牧没有给她送花，虽然她想要一束，同时又怕他送花。他们是情人吗？如果不是，那是什么？
她坐在阳台上问他，他说，小丽我爱你，所以我把自己当成礼物给你送来了。
她笑了，笑着笑着心里一酸，如果他能自己当成礼物送给她，那么师母呢？不过她没有问。
都有些激情，那个节他们过得也热烈。两个人都像贪心的孩子，总是嫌糖果不够多，要了又要，给了又给。
后来，她在他怀里常常睡了过去。
有次醒来时，他竟然没有睡，坐在床边抽烟，烟头一闪一闪的。她想和他说说话，可她依然很倦，就把手伸给了他，一手握了一手拍拍她，她又睡了过去，她再醒来时天亮了，她的手，却是空空的。
他走了，悄悄地走了。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他没有来，原来他带学生去江南写生了。他说，江南的春天像你。
他不来，如同三月的幕帷不揭，她是惆怅的，对面的窗户依然热烈，那一男一女总是在细微地让她眼热。
她说，回头我们也去写生吧？他说，好啊。她说，就咱们俩。他说，好啊。
3
杜小丽等了很久，从春天等到夏天，终于在初秋，李牧放假之后才成行，也没走远，去了百里之外的草山湖。
那些纹丝不动湖面像蓝色的锦，夕阳让它有一抹金色，他们坐在一座无名的山上，不远处有几间民房，那是他们住宿的旅馆。
这样的场景如同是梦中情人一样的，而现在就在她面前，她觉得心像是让湖水清洗过一样，朴素得如身上一条发白牛仔裤。
她说，如果我们能一直在这里会多好呀。他坐在她的对面，铅笔划在纸上的声音像是细雨，他不说话，脸上的肌肉紧绷着，那是他投入的表情……
他画好了，递给她看，画中的她如同女神，安静，甚至还有点安详。也许他希望的她是这个样子，可她不是女神，她是一个女子。
夜里，她笑眯眯地说，你是只老狐狸啊，你分明喜欢我，你深藏不露，你终于有了机会。他笑说，是啊，我原本是准备把暗恋埋在心里的，老天看我相思可怜，于是你成了我的天使。她嘟着嘴巴说，可是我们回头怎么办呢？他说，我真的想和你在一起，可是你师母怎么办呢？
她想起了一个故事，就问他知道不女孩子最大的隐私是什么？他摇摇头说不知道。她说有个女孩子丢了QQ密码，系统引导她找回，密码问题是，你最大的隐私是什么？这个女孩输入初恋男孩的名字，不对；女孩又输入第一次和亲嘴的地点，不对；女孩子咬咬牙，甚至输入在床上被男友拒绝的时间，还是不对。女孩想，这时间，地点，人物都有了，怎么还是不对，于是很生气了，劈里啪啦打出三个字，我真傻。结果成功了。
说完叹息一声，那个晚上，李牧怎么哄，她都没有开心。
4
第三天出事了，杜小丽和李牧依然坐在山上画画。这次杜小丽画水粉，画完之后她举起来让李牧看，李牧后退了一步，闭了一只眼睛看，接着，他又后退了一步。
杜小丽看见李牧朝后一仰就不见了，立刻冲了过去，李牧还在朝下滚。杜小丽立刻喊了起来，接着朝山下跑。山并不高，当时李牧还没昏迷，他还说了一句，你画得很漂亮。但接着就昏了下去。
一个小时后，李牧被立刻送回医院。脑部受损。医生说，可能会昏迷一段时间，可能会一直昏下去。医生要她做好长期思想准备，办住院手续。
她这才清醒过来，这事得告诉师母啊。没多大一会儿，师母就来了，差点哭昏了过去。李牧没有一丝反应，神一样的躺着。
杜小丽跟师母说，李老师和她，她停顿了一下加了一句，还有一个学生一起在草山湖写生，没想着从山上摔了。说着，把李牧的画夹和速写本给了师母。
师母一个劲说谢谢，不然的话李牧摔死了都没人知道。
杜小丽试着安慰师母，说李老师会醒过来的，说不定明天就会醒过来的……她一直陪在那里，傍晚师母突然清醒了一般要她回家休息。
坐在阳台，对面那扇窗依然明亮，那个男人给女人削苹果或者是梨，然后喂给她吃，那个女人并不满足这样，那个男人就含在嘴里喂她。这是一个带着启发性的动作，他们的嘴唇又拼在一起了。
杜小丽再一次掩面而泣，那一扇温暖的明亮的窗给了她很多生活细节，一男一女就那样生活着，有白天，有晚上。
不像她，不像李牧。
5
广告之后
原来总是觉得李牧欠了她的，可是现在看着李牧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她觉得她欠他的。她想了很多个如果，可是，有什么用呢？
她能做的，就是经常去看他，去了就唤他，跟他说话。师母唤他，李牧。她唤，李老师。此起彼伏地唤，可一点动静也没有。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奇迹也许在下一次，十天之后，李牧的眼角开始有泪水缓缓而出，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迹象。师母的流泪了，她也流泪了。接着，他的手指也动了。
医生说，这是好的，继续呼唤。继续讲故事，讲那些有纪念意义的事情，或者就是唱唱歌……
师母放下害羞俯在他耳边说起了他们的恋爱，李牧，你那时候多坏啊，趁着我午睡时亲我，我醒了问你干啥哪，你说，没干啥啊，就是想比一比咱俩的嘴谁的大些……
师母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她说，你都忘记了我是谁吗？你不是说哪怕就是我烧成灰你也认得的吗？
杜小丽看见李牧的手指一点一点动着，像是在寻找什么……接着他的嘴唇动了动，呼之欲出的样子。那刻师母也停下来了诉说，病房里安静极了，她们都盯着他的嘴唇，很久，他说出了两个字，莲儿。
师母猛烈地地哭了，师母叫陈莲。
那刻杜小丽也哭了，杜牧的眼神缓缓地看了她一眼，可是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从这天起，李牧慢慢地好起来，他能记得很多事情，可是他记不起来杜小丽。
杜小丽趁着病房没人，跟他说山有木兮木有枝，说我悦君兮君不知。
李牧看着她，笑眯眯的说，这是两句诗。
她问医生为什么，医生说，失忆，选择性失忆……
杜小丽在心里说，也要慢慢忘记。
这样，她说，李老师，再见。他说，再见。（配图是乱世佳人剧照，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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