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拿影帝,离谱?

1995年年初,春晚彩排现场。

某小品台词讽刺道:

“有的递烟,有的点头,有的哈腰,还有一个女的,长得挺漂亮,个儿挺高,说啥要给我(乡长)当秘书兼保镖。”

审查领导看了摇头:

“乡是一级政府,这么乌烟瘴气不行。”

结果,意见没传达到,待下次彩排,一听还没改,节目被“拿下”。

这作品,正是赵本山跟范伟的。

再往前推两年,赵本山排演《老拜年》,欲带范伟上春晚,被否。

范伟从沈阳赴京排练月余,又在腊月二十七的雪夜悄悄离开北京。

1994年春晚,赵本山缺席。

1995年春晚,又摊上这事。

幸亏,中间得以缓和周旋,设定改成经理,另有一处包袱被删:端上三个老鳖蛋,席间四个客人,台词是“三个王八蛋,不够分”。

总归,范伟终于在春晚与全国观众首次见面了。

而后十年,七部小品。

范伟可油滑可骚气可憨傻,微凸的肚腩、轻颤的腮肉都牵动着观众笑的神经。

从陪衬绿叶到与赵本山双足鼎立。

直到2005年的《功夫》。

范伟开口便说错了词:“借你一双慧眼”成了“借你一眼慧眼”,冷汗直下。

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范伟自此退出,被传与赵本山不和,多年后他解释是因压力大熬不过去。

再提范伟,许多人以为他早糊穿地心,离了赵本山屁都不是。

过气?

可笑。

他另一重身份或许成就更高——演员。

>>>>肉身笑料

某次范伟在外面吃饭,邻桌拍他肩“彪哥,走了”,他忙不迭摆手。

彪哥,范德彪,《马大帅》中角色。

十几年来,仍可供回看品味再解构。

B站搜索“范德彪”,各种解构视频

常讲,喜剧演员稀缺,可遇不可得。

如周星驰,如吴孟达,如傅彪,如范伟。

他们绝非靠梗的堆砌,而是自身就成笑点。

换人演,则失灵。

范伟演范德彪,娱乐广场的保安队长,逞强虚荣,吹最狠的牛逼,挨最毒的打。

他有种专注的滑稽,换言之,把自己忽悠信了。

又有种纯情的无措,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范德彪”深入人心,在剧本,更在范伟。

他没有耻感,放得开,便贴得近。

演员不怕出丑,便由着导演可劲造。

《天下无贼》中打劫的贼,面具顶头上,开口结巴:

“埃劈、埃Q、埃西卡,通通告秀我密码。”

出场两分钟,镜头闪过多少大牌,风采全在他身上。

太生动了,几秒便转个神态。

涨红的脸,就连嘴角都是戏。

后来,又拿美女配他,造美女配“野兽”的噱头。

《私人订制》中与李小璐,《道士下山》中与林志玲,《长安道》中与陈数。

当他是消遣,是调剂。

搏观众一笑,就不提深度了。

谁正眼看范伟演技?

求不得别人,全靠他自己。

>>>>灵魂熔铸

2003年,范伟看到一个剧本叫《看车人的七月》。

读罢很是喜欢,给导演去了电话。

导演问他觉得剧本怎么样,他说太好了太好了,但导演回得含糊,他察觉出这是不想用他。

范伟知道:“我那时候正演小品、电视剧,满街喊我药匣子的时候,让我来演那个看车的小人物,他怕观众笑场。”

小品人跨界,难。

火了的小品人跨界,更难。

观众印象定型,加之那时用流量

(范伟也算顶流之一)

炒作的风气还没起。

范伟想演文艺片,得去求。

他研读剧本,又结合经验做出调整,手写下来,再请会电脑的人打印出来。

递到导演那,让人看自己的诚意。

后来,范伟凭该片获得蒙特利尔电影节最佳男演员奖。

他演一老实普通的看车人,被欺负狠了,敢抄起板砖复仇。

开头笑意脸上挂,结尾恶从胆边生。

全片最刺人的是他的眼神。

直勾勾盯着仇人,仿佛凝视深渊时被控住心神。

一下,两下,三下,且拍砸且踉跄,撑不住似的。

恶泄了劲,善也回了神。

拿捏太准。

油滑搞笑的范伟已然去矣。

眼前只有演员与他的角色。

2007年,张猛拍《耳朵大有福》,邀范伟出演男主王抗美。

连“吃”都是戏。

保温桶里剩汤泡面,一根鱼骨捞来吮两口,精华早留给生病的老婆了。

抬头又装体面人。

“大前门(便宜烟)”来一包,他对小卖店老板说“毛主席当年也抽这个”。

体贴人,好面子,短短几秒人物就立住了。

范伟对生活细节的体察入微。

表现角色烟瘾重,吐口鱼刺,迫不及待吸口烟。

他塑造最寻常的那类国人简直一绝,不边缘亦不成器,就是普通。

“普通”二字最难演。

“快乐是茶余饭后的快乐,痛苦也是家长里短的痛苦。”

偶尔开怀,有时吹牛,通常沉默,这便是王抗美。

但,普通人亦有普通人的悲壮。

光荣退休,退休金却少了一半,妻子重病,女儿又闹离婚,王抗美去找工作因气管问题受阻......

人人都说他耳朵大有福,他信过,挨了生活的闷棍,啐骂“TM扯犊子呢”。

老了,废了,罢了。

他骑着车,唱起长征组歌,镜头拉远,影片结束。

观众没想到,有一天,会因范伟而热泪盈眶。

如果你看过范伟的《求求你,表扬我》。

那张圆润的脸占据整个屏幕,王志文的声音响起“什么叫幸福?”

他一板一眼作答。

那种难以言喻的精湛,那种无处分析的戏感。

除了叹服,无话可说。

五年前,范伟站上领奖台,拿下金马影帝。

同时提名的有梁家辉、张学友、许冠文......

我特想问他:都叫他药匣子时,是否就想拿影帝了?

可这实在不是部讨巧的片子。

改编自老舍同名短篇《不成问题的问题》。

黑白调,上映时票房不足千万。

范伟与导演梅峰见面时,说这是个静水流深的作品。

志同道合。

一组人待在重庆山间,一天就拍一个长镜头,构图光影都属上等。

同一镜头,范伟演出不同感觉,更淡一点,更重一点,导演再挑。

慢慢磨,慢慢拍,他觉得舒服。

他演左右逢源的农场主任,卑躬屈膝时像极了奴才,回到自己屋里使唤起人来又是主子。

口头禅挂嘴上:不成问题。

演技已臻化境。

分寸感比所谓炸裂可高级太多。

不悲不怒,八面玲珑如他也可见小无奈小无辜。

编剧史航评价:范伟是世俗精神的结合,他的戏朴素有华,暗地妖娆。

这片子好,不是好在能赢利,而是好在能传世。

或许,拿影帝不是他的野心,作品能传世才是。

但。

后台采访时,记者一片尴尬沉默,印象还停留在十多年前。

媒体报道,形容范伟拿影帝是“爆冷”

有影迷不忿,却也只能无奈道“忘记春晚上那个缺心眼的胖子吧”。

>>>>横冲转身

范伟自16岁起开始学相声,后考入沈阳曲艺团。

下乡演出,露天台子,碘钨灯挂头上,蚊蛾乱飞,不小心就怼进嗓子眼里。

演完,几人比比谁吃的虫子多。

苦中作乐。

右一:范伟

范伟是绕了很多路才成为正儿八经的演员。

春晚于他是恩,也是须得用命才摆脱的皮。

他得离“演小品的那个胖子”远一点再远一点。

2006年为拍戏。

范伟骑700斤的三轮摩托,侧翻进深山沟,车压身上,人不能动。

拉到医院,胸椎受损,医生说差点酿成高位截瘫。

大小便难以自理。

命运无常,演戏于他更显重要。

同年年底,传来消息,开罗国际电影节因《芳香之旅》授予他“评委会最佳表演奖”。

他笑了:“老天爷是给个巴掌,又给个甜枣。”

有时这个巴掌得亲自去讨,才能得个甜枣。

拍《芳香之旅》。

他演劳模,为贴近角色减肥,三个月没吃一粒米,瘦下16斤。

拍《南京!南京!》。

片里日本兵将女儿从窗台摔下,他失控哭嚎。

镜头没扫到他用力拍打的手,插销上边的铁把他的手划得血肉模糊,至今留着疤。

拍《老大的幸福》,坠冰窟。

拍《我和我的家乡》,四天淋雨戏,

前几天,新片《不速来客》上映。

花絮里,他跪在地上连抽自己十几个耳光,听得人心里直打颤。

范伟坦诚:

“我不是表演天才,我最知道我自己,什么是天才,就是不费什么劲,又把它做得很漂亮。可我是费挺大的劲,最后做得只是差不多,我在每个人物身上倾注的心血很大,我属于一根筋的人。”

导演梅峰说范伟是个有“洁癖”的人。

不爱喝酒,沾酒便倒,王志文给他取外号“范小抿”。

你瞅他在春晚又彪又虎。

实则他不爱应酬,趣味不俗,喜欢伯格曼,喜欢看书。

离娱乐圈很远,不上综艺,最好的朋友都是圈外的发小。

没有营销,没有绯闻,也不带妻儿子女出来造热度。

性格腼腆内敛,常战战兢兢。

总怕纰漏,怕搞砸,因此常费十二分的力去做一件事。

他像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的老农民。

勤恳播种,等待收割。

作为观众,我常被他的演技烫到,像被烟头“呲—”了一下。

劲儿太大了。

电影《1942》

有记者采访范伟,问如何选剧本?

他说偏爱文艺片,偏爱新人导演,那样往往有孤掷一注的纯粹,少许多杂念。

他羞于看自己的戏,电视若看到便立马关上,那份忐忑促使他演得好一点更好一点。

范伟其人。

肉身搞笑,灵魂熔铸。

此间苦乐,皆留戏中。

他拿影帝,谁还说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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