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选刊]他贡献这含蓄的感官艺术
他贡献这含蓄的感官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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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官世界
周鱼
因为一位陌生的少年，我又回到
感官的世界里。
我们搭同一辆巴士，他坐在我前座，
穿一身竖领运动衣，却像是活力在裹着
与自身相同又相反之物。侧脸的
眼睫毛长而浓密，它造出阴影。
我们只有过一次短暂的
目光相接。像星与星交汇的不可能。
同在终点站下车，我们一前一后，
他抽起烟，深蓝挎包沉甸甸，
想要把向前走的他拖住。在细雨降落的
大街上，他贡献这含蓄的感官艺术。
我熟悉的青春，我逗留过很久的那片海岸，
我曾沉沦于它，现在依然
为之迷恋。海水从不可能彻底退潮。
我所熟知的一种宝贵品格就在
那条蓝白相间的远去的海岸，在
大街上可能突然再现的
生涩的表征里，偷偷地生长。
当我拐进小区弄堂，最后一次回头
目光穿过一排树荫不再看见
他的身影。他是否会想到
一个陌生女人想要为他保存下
一副少年的形象，担心有一天他很可能
为它感到愤怒，出于打造它的意图
而完全毁了它。
在印度
周鱼
像早先预料的，在故乡的
甜蜜与哀愁中，我一定会怀念起
这一种真空：
在印度的十五天，它是没有回忆，
也没有未来。没有需要看穿的景物。
每一条都是明白无误的街道。
太阳就是太阳。星星就是星星。
纱丽就是纱丽。恒河边的猴子
就是猴子。祷告就是祷告。
当上一个纯粹的异乡人，
而不是在异乡寻找
自己的人，更不是
身处故乡的分开的灵魂：重复地
在每个旧路口捉迷藏般猜测
躲在墙背后那一个自己的身影。
成为一，同时也就成了万物。
一个纯粹的异乡人，才在衣兜里揣着一张
通往至高故乡的隐形通行证。
不再寻找自己，于是到处都是你。
不再是与什么不同的一个事物，
而是如此平凡，如此遍布：
你就是响着脚铃的印度女郎，
你就是满头长着虱子的小乞丐，就是
摊子上贩卖的各不相同的银饰
或假银饰，就是恒河上晨曦中
一艘苍老而全知的木船，
是被扛着走向火葬场的尸体。
在一与万之间，没有第三者。
没有披风，无需揭发。存在与消逝
一齐消失，也一齐存在。
鱼在水中，分子
在空气中，燃烧
与灰烬结合。
当你是每一样外部事物之所是，你
也就是最里面的那一样。
当你的唇触碰恒河边的石阶，
你也就触碰了故乡那个最熟悉之处的门槛。
当你从印度遍地走过，
你也就从故乡遍地走过。
当你在印度，你也就
身处世界的任何一处。
在夜幕降临时，我拖着自己的影子
走过她沙丽般长长的石路，回到我的旅店，
窗沿上还跃动着一场晚间婚礼
的歌声，异域的乐器元素交糅着
一张水墨画。
年关呓语
何小龙
我说我怕过年
其实是怕时间
怕生命这根越来越失去甜汁的甘蔗
又要被年的刀子剁去一截
翻过中年的山头
我对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敏感
哪怕轻柔的雪花飘下
也会变成盐粒
撒在伤口上
而皱纹，其实是结痂的刀痕
现在，我多像一小块
兀立于河心的沙渚
我无法躲开一把刀子的削切
但仍要努力开出一些花，长出一些草
以证明自己
不是大地荒芜的部分
每一个人的死亡都与我有关
何小龙
立在某小区门囗的讣告
我绕不开
在远处吹响的唢呐
我不能不听
即使从微信看到一个人死亡的消息
我敏感的心也会震颤一下
一一还有什么提醒，比一个人的死亡
更有震撼力?
兔死狐悲，已经不是
仅仅写在纸上的寓言
在人生的丛林，每一个人
都是时间枪口下的猎物
甚至，有时轮不到时间消灭我们
我们自己就会掉入病魔或灾祸设置的陷阱
当枪声和哭喊不时传来
谁能保持镇静?
但让我感到悲伤的
倒不是那个黑洞洞的枪口
而是在这个永不安宁的世界上
一些兔子为了争抢一个萝卜
还在窝里相斗
一些狐狸仗着老虎的势力恫吓自己的同类
已是子夜
一地雪
已是子夜。闲翻着微信有
胡乱打发时光的嫌疑。且不去
考究这是否有病，兀自
想起糟心的事儿
举棋不定。唉，生如鸡肋。
亲爱。你给我的爱我已用完。
而我的爱你仍在勒索。
阳台外，秋已浓而
室内空调依然哀哀低鸣。
我坐在我的影子里
像口含一枚苦楝。
病句
一地雪
我写下的山是虚空的，
写下的水是枯瘦的。写下的
叶子带着年老的皱纹，
写下的花朵忽冷忽热。我写下的
钢铁害了相思，
写下的蝴蝶长出蜜蜂的刺。
我写下的风是弯曲的，
写下的人，
缺胳膊少腿，写下的眼睛总是长在
木耳的脸上。
当我写下希望，希望就消失。
写下沮丧，沮丧就莅临。写下一只蚂蚁
还没爬上大树就被太阳淹死。
写下一粒灰尘，一不小心
被猎人的枪击中。而我
写下一头小羊，它已忘记哞哞地叫唤。
写下钟，不是瘸了钟摆
就是哑了喉咙。
而我写下的锦缎，在
昨夜断裂，风中，他的破碎依然声声。
我多么想写下安宁
可我的键盘总敲打出惶惑、不详，
他们的诅咒。正如此刻我写下了
头痛，荧屏上却跳出一个美女。
我为这些事情奇怪，忽然想
原来世界是由病句组成呵
我的病，只不过是
许多病句中的一滴遗墨。
蜻蜓
王金明
低调地飞过，领空很大
落脚点很小
一片细细的草叶，或者一点荷尖
足以安身立命
对草木小心翼翼
对世界要轻
与它相比，我的沉重有些不堪
我缩了缩身子和目光
顺便悄悄藏起了
宏大叙事的想法
那时候，一只蜻蜓
刚刚隐身于初夏
玉米
王金明
风翻阅烂熟于心的田野
寻找又一天的警句
麦子已经完成锦绣篇章
而玉米的心愿还在持续酝酿
一棵玉米的婚事，
尚需夏天最后一场雨水成全
她一生只为结出几个棒子而活
像我含辛茹苦的母亲
在短暂的夏季
紧紧攥住阳光和水分
使劲拔节朴素的理想
把青嫩的岁月哺育成人
这么多年了，窝头和煎饼的黄
一直存在记忆的金卡里
倘若要给儿女留一份遗产
就留一粒玉米不会褪色的善良
戈壁
王金明
粗粝，残酷，铁石心肠
荒芜，寂寥，沉默千年
是的，我是一片砂砾
陈尸大漠，面朝苍天
你千万不要怜悯，不要
施舍一场慷慨的大雨
也不要流泪，悲伤的泪
只需一滴，我就可能无奈地复活
告别欲望这么多年了
我怕再见时认不出曾经的刻骨铭心
我早已习惯了结局，正如
每个人都匆匆赶往墓地
去那里探险的人
再也没有返回
一个人来过之后又走了
朵渔
一个人来过之后又走了
他来得偶然，走得突然
而某种必然性又蕴含其中
总之，谁能说得清呢
当他来到我家，端起
那只杯子喝茶，搬来
那把椅子坐下，某种形象
已固定在世界中——
他不在了，但杯子还在
张着虚无怀抱的椅子还在
以及那个人形的空洞。
等你九十岁了再爱我
世外魔女
要是你想爱我
等你九十岁的时候再爱
这样，你再也没有力气
走出我透风的世界
爱着爱着，你就死了
你死了我也知道你的去处
不会因为找你而着急
苹果
颜梅玖
我们谈着谈着
就谈到了苹果，或者说
是苹果一样的语言，制造了苹果
我相信这不是苏格拉底的苹果
它在空气中，明明散发出了迷人的香味
我茫然地盯着这静候在黑暗中的
粉红的、圆形的、仿佛正在做梦的果实
有几秒，让我想起了多年以前
那些刮过苹果园的风，以及
苹果树下颤动的空气
此时，苹果悬挂在夜晚的枝头
正如我们所看到的：茂密的枝叶下面
皮肤红润闪亮，身体多汁
完美而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