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可卿托梦凤姐时,为何说元春封妃是“瞬间的繁华,一时的欢乐”?
《红楼梦》第十三回,秦可卿托梦给王熙凤,提到贾府“眼见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这件非常喜事,指的就是元春封妃。
但是,秦可卿随即又说,这件非常喜事,“也不过是瞬间的繁华,一时的欢乐”。这就奇怪了,封妃这么大的喜事,秦可卿自己都说是非常喜事,她为什么说是“瞬间的繁华,一时的欢乐”呢?
有人认为,秦可卿这么说,是因为元春为妃的时间不长,当上妃子之后没过几年就去世了,所以可以用“瞬间的繁华,一时的欢乐”来形容。
其实,这样理解太过浮于表面了。如果是这么浅显的含义,作者没必要通过秦可卿来提醒读者。结合全书来看,秦可卿的这种说法,是有深意的。
元春封妃,有位无权,有名无实。
拜影视剧所赐,在大众的心目中,后宫的女人们拼了命地想上位,因为一旦上位,不但自己高人一等,还可以带动家族鸡犬升天。
事实上并非如此,后宫女人上位,其影响力仅限于后宫,因为后宫的位置,仅仅只是位置,属于有位无权,有名无实。
所谓有位无权,有名无实,指的是封妃只能给家族带来荣耀,不能带来实权,更不会带来直接利益。比如王熙凤开玩笑称呼贾琏为国舅爷,这是名声好听,贾琏走出去,并不会因为国舅爷的身份就能被人高看一眼。因为他既没有因为这个身份而多了权力,也没有因为这个身份而享受到了利益。
可能有人会问,既然封妃有位无权,有名无实,只是名声好听,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人家挤破脑袋想上位呢?作者在第三十回通过薛宝钗之中给了我们答案。
第三十回,贾宝玉向薛宝钗搭讪,“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也体丰怯热。”薛宝钗大怒之下,回了他一句话:“我倒像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
大家都知道,杨玉环被唐玄宗封为贵妃后,杨家一时风头无两,甚至民间都争相生女儿。但是,真正让杨家权倾朝野的,却是杨玉环的堂兄杨国忠。所以,通常情况下,一旦家族有人在后宫上了位,随即就会有父兄跟进,在重要位置发挥作用,这样才能通过内外互相支撑和扶持,让荣耀变成实权,也能使得这份荣耀更长久。
薛宝钗的这句话,其实就是在讽刺宝玉:你姐姐封妃了,你有本事像杨国忠一样把荣耀变成实权吗?
不但宝玉没有,贾府能力最强的贾琏也没有,贾府子弟都只会“安富尊荣”。所以,元春封妃,注定只能像烟花一样,绚烂一时,很快就会消散。
元春封妃,不但没有给家族带来利益,反而加速了家族的衰亡。
前面分析了,元春封妃,有位无权,有名无实。这里蕴含了一个哲理:当不能把位和名变成实权,就会被其反噬,因为位和名都是需要供养的。
元春封妃的同时,朝廷格外开恩,“除二六日入宫之恩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不妨启请内廷鸾舆入其私第,庶可略尽骨肉私情、天伦中之至性”。于是贾府开始建省亲别墅,迎接元春省亲。
初读红楼时,我以为贾府真的是为了骨肉团圆才响应朝廷恩旨安排元春省亲的。后来我才发现,贾府做这件事,主要是为了体面。朝廷的旨意明确要求,只有拥有“重宇别院之家”,才可安排省亲。书中还通过贾琏之口交代,“周贵人的父亲已在家里动了工了,修盖省亲别院”。从位置上来说,元春是妃,高于贵人,从娘家的地位来说,贾府是国公府,是除亲王郡王之外爵位最高的。而且,以贾母为首的贾家当权之人,历来讲究排面,注重符合身份地位的体统。所以,无论如何,贾府都必须要建一个园子来安排元春省亲,否则有失体统,丢了面子。
于是,为了这个面子,贾府在经济不太宽裕的情况下,建成了大观园,并用极其奢华的规格,完成了省亲之仪。据贾珍讲述,“头一年省亲,连盖花园子,你算算那一注共花了多少,就知道了。再两年,再省一回亲,只怕就精穷了。”
果然,到第七十一回,贾府就已经拮据到需要当东西来维持日常开支了。
这就是秦可卿所说的“瞬间的繁华,一时的欢乐”。元春省亲是一场盛筵,繁华和欢乐都达到了极致,但随后贾府就迅速下坠,入不敷出,却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应付宫中太监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秋风。
元春封妃,让以贾宝玉为代表的贾府子弟更加醉生梦死。
秦可卿所说的“瞬间的繁华,一时的欢乐”还体现在大观园的用途上。这座耗费巨大的省亲别墅,真正用于省亲的时间只有一天,更确切地说是一个晚上。随后,为了避免园子荒废,元春下旨,让姐妹们搬进去住,顺便捎上了贾宝玉。
贾宝玉原本就“喜在内帷厮混”,但在搬进大观园之前,他所厮混的内帷条件有限,做不到随心所欲。自从搬进了大观园,他如鱼得水,不但远离了父亲的管束,而且这里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乐园,其硬件和软件配置堪比梦中游过的太虚幻境。
从此,贾宝玉就在这座乐园里醉生梦死,更加远离现实而活在虚幻里。这个宁荣二公眼里唯一一个“略可望成”的子孙,就这样彻底废了,成了“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的纨绔子弟。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因为贾府子弟的“安富尊荣”,“无能”“不肖”,元春封妃这件“非常喜事”,其实是贾府的“非常哀事”。它带给了贾府“瞬间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也带给了贾府长久的衰亡。
这正应了一句希腊名言:上帝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贾府发展到第四代“玉”字辈,已经找不出一个能让家族延续的人,反而个个都在安于享乐,其灭亡是必然的。在灭亡之前,元春封妃让他们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狂欢,只不过这狂欢的时间很短暂,只是“瞬间的繁华,一时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