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玥蛮子《不闻槐香好多年》
不闻槐香好多年
老房子前有一颗老槐,弯弯扭扭生得甚是纠结,平日里看着着实不起眼,花开时节,并不繁茂的枝桠却似饱满麦穗般齐齐垂下头,做出虔诚谦逊姿态。
时值五月,一场淅淅沥沥的雨后,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沁人芳香,枝头洁白的槐花挤挤搡搡,素净宁雅,却又不失热闹。
雨水冲刷过的院子焕然一新,整整齐齐排着的是两个清洗干净等待沥干的圆形簸箕,一看这仗势,就知道是奶奶要收割槐花做蒸菜了。
比不得我们这群“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虾”闹腾惯了的皮实孩子,身形略显臃肿的奶奶安安静静地站在槐树下,手执一根细长竹竿,一下一下轻敲树枝。不多时,地上竟也覆上一层雪白花簇。
估摸着一餐的份量足了,奶奶拿来爷爷用竹子编制的篓子,将槐花一株一株捡至其中。拂去槐花落在地上沾染的尘埃,奶奶脸上除了深深浅浅的沟壑,眉宇间还隐匿着淡淡的怜惜。
奶奶这辈人是最后承受裹足束缚的一辈人,拾捡完槐花,奶奶挎着竹篓,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到池塘边。池塘里的水泛着淡淡的青色,只要不被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搅和,能一眼看见在其间悠闲游走的鱼虾和懒懒地躺在底处的河蚌。奶奶常年踩着的那块大石头上爬满了青紫色的地衣,浸在水中的部分吸附着大大小小的螺丝,半开半合的大门后冒着吐不完的泡泡。装着槐花的竹篓在水面浮荡,漾开一圈圈越扩张越圆满的水纹,细微的信息传递,喧闹了整片湖塘。
回到院子,奶奶把过了水的槐花铺在簸箕里。挂着清水披带白衣的花粒尤其惹人怜爱,若不是奶奶守在一侧看着,两处的槐花不是成了我们手中的玩物,便会归为三五只母鸡腹中的美食。
屋外是袅袅升腾的炊烟,屋内是滚滚翻腾的烫水,系着围裙的奶奶一手持着锅铲,一手扶着盛得满满当当的竹篮,“呼哧”一声,槐花入锅,十七八岁的少女瞬息变了模样。
除了玩耍嬉闹,小孩子是帮不上太大的忙的,不添乱子已是万幸。
刚落过雨的地面稀疏松软,赤脚奔跑,留下一串串撒欢的脚丫子。一时兴起,立着脚后跟走路,一个三度六十度大回旋,再抬脚,便造出两个迷你型池塘。
锅里的水越发滚烫,白衣渐黄,奶奶手握布满规则形圆洞的漏瓢打捞,于危急时刻救起奄奄一息的槐女,却再没了初见时的生气。
舀去锅子中的水,换来一瓢清水,再搁置一层隔热漏网,将蔫蔫的槐衣铺放均匀,撒上细白似墙灰的面粉,就可以盖上锅盖静候美味了。
伴着满屋子挥散不去的诱人香甜,槐花蒸菜出锅了。这时候,奶奶一改平日里的慢条斯理,忙手忙脚地分出几大碗,只怕再迟些,我们几个馋猫的手便要伸进锅里了。
浓郁的槐香味道在口齿间弥漫,淡淡的清甜包裹着味蕾,释放出的自然精华太过充沛,作为小孩子的我们,尚未能得道,细细品味出其中的各种滋味。然,并不是十分合口的菜肴,我们却吃得无比满足。
时间并非手中细砂,不是你握得住,便会为你驻守。
光阴的年轮缓缓驶过,碾碎了老房子,轧平了大池塘。
后来的我,记不清走过的多少年月中,不见炊烟,不闻槐香,不遇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