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什么跟你告别 (3)
3 那些远去的繁华
老娘住进养老院以后,我一直想跟家里的院子告别。
这是诞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一个院子。像村子里几百个院子一样普通。不同的是,这是属于我的院子,这里有我成长的印记。
跟一个院子告别,不仅仅需要勇气。
院子大约二百平方,本来五间正房的面积,家里盖了六间。原因是爷爷在盖房子之前把檩条截短了。檩条准备好几年后,家里批到宅基地。爷爷不知道几年的变化,村里房子变得宽大。原来的檩条只能盖小房子。房子就从五间变成六间了。
院子跟其他人家的院子没什么区别,对我来讲,那里承载我半生的记忆。
有很多同学、朋友到过我家。
有一年我过生日,同学们都尝了白酒。我天生酒精过敏,喝一口脸都通红。这些十几岁的孩子,估计也是第一次尝了白酒的味道,一个个脸都红了。我们在院子里说笑,打闹。脚步不稳,笑声却飞到院子外面。
那时我们都年轻,十几岁的年纪。
我和哥哥都在家的那几年,是家里最热闹的时候。
哥哥屋屋里每天都有男孩子报到。一桌打扑克牌,一桌下象棋。扑克牌六人打,围观的还有一圈。象棋俩人下,却总有观棋忍不住大喊的。
我那屋里总有小姐妹。一起织毛衣,做鞋垫。我天生手笨,毛衣都是靠别人帮助完成。曾经几天织一件毛衣,一次次放在那人背后量量尺寸。那件焦糖色鸡心领毛衣,早已在岁月中遗失。
我还在这里办过一场联欢会。
我们用红色的布,写上“春草联欢会”。
这样写,心里有个想法。就是做不成参天大树,做一棵小草也要给大地增添一丝新绿。
我们三个小姐妹筹备。问娘要了活动经费,买了零食。我们有主持,有节目单。屋子里摆了圆桌、凳子。
当天来了几十个人。院子里停满自行车,屋里屋外全是人。
记得唱了“军港之夜”、“小草”、“我的中国心”,还有诗朗诵和讲故事、猜谜语。笑声和掌声一阵阵从屋里飘到屋外。那是一张张朝霞一样的笑脸。
那是我们的十七岁。
我和哥哥成家后,只要家人聚齐也会打牌。打的是六个人的够级。
我们在老爸和娘的炕上,六个人有坐有站。娘那时不老,甩起牌来有小伙子的力气。她手里只要有好牌,就拿捏不住。头几把打得热血沸腾,遇到对面厉害,一把就把她打得老实。我总说娘:喊得挺响亮,输得很悲壮。
哥哥最会耍赖。别人打出的好牌,他偷偷拿手里。一张大小王能用好几个来回。有时打着打着发现少了牌,不用想就在他的屁股底下。
我们打牌时,爷爷在炕下凳子上坐着。看着我们笑,他也笑。爷爷那时的络腮胡子是灰白的,笑起来像冬日暖阳。
院子从夏天开始忙碌。
有几年院子当了麦场。成熟的小麦在院子里脱粒、晒干。
院子里金黄一片,小麦有着长长的麦芒。
那时哥哥去上班了,家里来了小姨。
麦子干了,用脱粒机“打场”。一个生产队一台机器,排队使用。单干后,有人经营,按小时收费。打场的日子,空气都充满紧张。我们一遍遍去上家等着,生怕机器被半路“截胡”。
脱粒机是铁家伙,需要几个人拖拉推拽才来。一路声势浩大。家门口有个小坡,有人喊口干才能上去。开始前,需要分配岗位。有往里填麦子的,有负责端粮食的、有负责清理麦草的、有负责运输的。因为计时,开始后那是真得争分夺秒。
我喜欢端新出的麦粒。沉点,还算干净。你没看在前面填麦子的人,一场下来看不清鼻眼。这活大都是男人干,那时也没什么口罩。就那么不分鼻子眼睛地忙活。
脱粒完成需要“晒场”。麦粒摊在平整院子里。隔一个时辰就得翻晒。我们喜欢光脚在麦子上走出一道道小沟。中午的太阳火辣,脚底是烫的,脸上有汗水流出。树上有不歇晌的麻雀,叽叽喳喳。胡同里偶尔有人喊着卖冰糕雪糕。冰糕一毛一块,雪糕两毛一块。
小麦卖完就是秋天,秋天的粮食多。玉米、棉花、大豆高粱……
玉米堆满院子,我们会在一天的忙碌后,趁着月光给玉米“扒皮”。去掉多余的皮,留下有力的尾巴。娘负责把玉米编成辫子,老爸负责把辫子挂在平屋。娘从小怕虫,我们会拿玉米里的小虫放在她脚边甚至衣襟,平时强势的娘会吓得蹦跳,我们会跟着老爸哈哈大笑。
棉花会在八月十五时盛开。院子里支起专门晾晒用的苇箔。棉花基本是我去拾的。手脚快,难免毛糙。早晨晒棉花时,娘会迎着太阳骂我棉花里总带着碎叶。奶奶却夸我干活快,一个人一下午能拾满苇箔。
冬天是最闲的季节。我们会在头一场雪来临前生起火炉。院子里不缺人气,老老少少都来围着火炉喝茶聊天。打牌。
那时,忙碌一年的牲口可以歇息。瞪着大眼睛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猪圈里的猪吃吃睡睡,肥硕的屁股上有细细的猪尾巴摇来摇去。
后记:这篇文章在心里很久了,一直不敢触碰。我知道自己在躲避什么。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曾经的院子。每个院子里都有自己的故事。我们出走半生,经历不同,我们身后的院子为我们留守或者消失。用怎样一种方式跟院子告别,我们拿什么跟院子告别?相信你有自己的方式。
文章写了七篇,我会陆续发出。感谢你的关注!
近期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