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猹《那年夏天你还好吗》
那年夏天你还好吗
1.夏初
2000年是20世纪的最后一年,也是我父亲陪伴我的最后一年。
妈妈说,爸爸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将唾沫吐在了爷爷脸上,爷爷没有任何表情。
爸爸因为肺癌晚期过世,妈妈为了还清治病留下的债把我托付给了奶奶。
奶奶是一个很和善的家庭妇女,在他们那个封建的年代,女人必须听从于男人,所以奶奶对爷爷从来都是言听计从。而爷爷,是一个重男轻女的人。
我很怕爷爷,尤其是他用他那双眼白占据大部分眼球的眼睛看我的时候。
2.夏中
6岁那年我进了幼儿园。
当时我们村还很落后,只有一个幼儿园,分为大中小班,只有一个老师。
老师也是我们的园长。因为老师家离我家近,她也经常会在放学的时候带我一起回家,在我的心里,她是我的第二个母亲。
也是那一年的某一天,幼儿园来了几个陌生的人,老师把我单独叫了出去,然后我被围在他们中间。
他们摸我的头,捏我的脸,然后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最后老师拉起我的手塞进其中一个女人手里,然后对我说:“以后要听阿姨的话,他们会对你好的。”
我突然像明白了些什么,开始挣扎,但被她抓得好紧,我吃痛,然后扭头咬了她,她松开了手,而我也趁此跑出了学校,老师在后头喊我,但我不敢回头,因为我害怕。
我跑回了家,推开门的一刹那,我看见了黑暗中那一双犀利的眼。那是爷爷的眼睛,他坐在灶坑旁,手里捏着一沓红色的东西,那是钱。他看向我的眼里有讶异,但更多的是凶狠。
奶奶站在一边,眼圈红红的,我听见她喊我一声:“小囡......”再没下文。只是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袖口。
“你回来干嘛?”冰凉的语气夹杂着些不满,随之爷爷走向了我,我害怕的后退,然后奶奶突然拉住了我的手,我听见她说“小囡啊,走吧,我们养不起你,走吧……”
我哭了,他们不要我了,除了哭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反抗。
我又被带到了那群人面前,那个被我咬的女人说了句“这小姑娘真的倔啊。”然后爷爷瞪着眼睛看向我,我害怕得往奶奶身后躲了躲。
他们谈论了很久,谈到天色都已经暗了,谈到我已经开始犯困,迷迷糊糊中有什么东西塞进了我都口袋,我眯了眯眼,只露了一个红色的角,但我已经看出是什么。
爷爷的谈笑声让我恐惧,我死死拽着奶奶的衣角,哽咽地说了一句“奶奶,我不想走……”奶奶低下头,摸了摸我的后背,把我往她怀里又抱了抱“造的什么孽啊……”我听见她这么说。
她抱着我站起来,然后从我口袋里取出那个红色的信封,丢还给那些人“再穷我们也不会卖孩子的,你们走吧走吧……”然后头也没回地带着我走出了门。
我听见爷爷暴跳如雷的吼声,但奶奶头也没有回。
当然那天晚上并没有这样结束,爷爷回来后和奶奶大吵了一架,这是奶奶第一次违抗爷爷,因为我……
后来因为要上小学,妈妈回来了,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二话不说带我离开了奶奶家,不再和他们联系。
妈妈还要工作,所以把我寄托在大舅家。
六年级的时候,姑姑突然来学校找到了我,她和我说爷爷想见我。
然后我又被带回来那个家,与以往不同的是,爷爷不再是那个恶狠狠的爷爷。他躺在床上,鼻子上插着一根管,姑姑说爷爷得了食道癌,只能靠那根管子续命。
我被带到了他的床前。
床上是一张布满沧桑的面庞,眼睛已经变得混沌,面颊凹陷,头发也变得花白,他拉着我的手心里是厚厚的老茧,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嘴一张一合的,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姑姑让我靠他近一点,说爷爷有话对我说,我向他靠了靠,他握着我的手突然一紧,我仿佛看见了从前那双眼,吓得慌乱间松开了手,我不知所措地跑了出去。没有人来找我。
等我回去的时候,我听见了奶奶的哭声。
爷爷走了……
姑姑让我先去她家,我一个人走在马路上不知道什么感觉,脑袋里一片空白,刚刚明明还要和我说话,为什么只是一瞬间。心里突然空了一大块……
3.夏末
出葬的那天是个阴雨天,夏末还残留着一股温热,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我和表弟并排走,手里握着竹枝,上面挂着白色的纸,大伯走在我们的前面,手里抱着爷爷的遗像。
一路上的哭声和木纳跟着队伍的我形成鲜明的对比,当骨灰放入墓碑的那一刻,我的脑海突然出现了什么,但只是一晃而过。
结束后我要返校,奶奶在我走前拉住了我,她说:“不要怪爷爷,爷爷有他的苦衷,爷爷死之前一直喊我的名字,一直说对不起,他一直在自责……”
原来床前的那句话是对不起……可我却惊慌地跑开了……
车发动的时候我打开了车窗,风呼啦呼啦地刮我脸上,像是一个个巴掌打在脸上。
我想起了墓碑前那一刻出现在我脑海里的画面,那是爷爷从集市给我带回的一双凉鞋,因为我一天晚上的梦话,那双凉鞋很好看,是透明的粉色还有蝴蝶结,是某个放学的下午,爷爷塞给我一个鸡腿,嘴上说着败家,却背着我赊账买的……
他对我的好,原来我全都忘记了。
关上窗的那一刻,风吹干了我眼角的泪。没有人知道,我的心里下了一场雨。那场雨夹杂着遗憾和后悔。
时间会治愈所有的伤痛,也会让人宽恕所有的一切。青草混泥土的香味是那个夏天残留给我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