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
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
张充和,晚清名臣张树声之后,民国教育家张冀牖之女,“合肥四姐妹”中的小妹。被誉为名门闺秀,“最后的才女”。提及这个名字,大家或许感到有些陌生,但说到她的姐夫沈从文,那几乎是家喻户晓的了。她的祖父张树声亦是史上留名,李鸿章与张树声分别为淮军一号、二号的显赫人物,两家族几代联姻。
充和与朱自清、卞之琳、俞平伯、章士钊、冯友兰等民国大家更是亦师亦有友,他们对充和多有赞誉。
充和与三位姐姐所不同的是,她不曾生养在本家。因母亲频繁生育,恢复身体健康之难,照拂幼婴责任之巨,狠狠地压垮着她的母亲,何况腹中又有了胎儿,奶妈偏又奶水不足。机缘之下,充和由二房叔婆婆识修抱走,抚养长大。
虽然没有母亲的庇佑,但可幸养祖母对她宠爱有加,爱呵照拂,言传身教大家闺秀风范,犹胜生母,也算补平了未承欢至亲膝下的缺憾。
五岁这年,充和正式入学。养祖母不惜掷重金聘请名师为充和讲学,物色的老师中有六安才子、晚清举人、更有考古名家。在她的三个姐姐已经开始接触西方现代文化课程时,老师们教小充和古文、诗词、书法、临帖。4岁背诗,六岁识字,如多少神童一样,《千字文》《三字经》张口即诵,闭门十年苦读《汉书》《左传》《史记》等典籍著作。或许正是因为自幼便异于常人地与传统文化亲近的缘故,耳濡目染,亲身经受,幼时的遭际也奠定了她今后的人生路,典雅、平和、淡泊、随性的名家风范在她身上有迹可循,弘扬传统文化之美更是成了她毕生执着的功业。
也或是因为自幼熟习古文的缘故,黄纸黑字的——“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
” ,“豆苗虫促促,篱上花当屋。”在小充和心中留下深深印迹。比起喧嚣都市,充和更喜田园自然,通透练达,眼界自比常人更高。清雅、冲和、豁达。小园情结在她身上流淌着。她并不刻意追求,却心有所念,心随流水,所谓“随意人生”。
养祖母逝世后,十六岁的充和,重回父母的怀抱,重返苏州旧家。在古朴雅致的苏州园林,充和与昆曲结下不解之缘。
“不到园里,怎知春色如许。”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在昆区巧艺中,她发现了另一个自己,也完全融入了这一别有洞天的三千世界。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沉溺于旧式闺秀仪礼,耽于杜丽娘的故梦。她徜徉在苏州园林,时而与吴中先贤像对视,或停驻在她喜爱的书法家文征明之像前,观摩、沉思。她工于新派昆曲,古典文艺里亦透着潮流、时尚,不拘旧礼。在当时,可谓崭露新端,一大革新,所谓传统之继承与发展。
她喜爱在略显荒芜颓败的庭园中思索,寻觅独属自己的一方小小天地,却非画地成牢、囿于其内,充和于其间冥思,古今人物、往来世事,百转千回。于其间,她亦体味到平常百姓的辛酸、人世悲苦。
四姐妹常常齐聚在家中拍曲,相互切磋、研磨。有时单是为了一句曲文、一段唱腔便可一板一眼地认真展开探讨。她们研究身段,研究发饰,研究一行一色。无师自通。看似娇婉、端秀的充和,却有着更胜常人的坚毅与执着,吐故纳新,她的心中孕育着一股朝向现代的新生力量。也许因此就不难理解,到了美国的充和,对于冰箱、洗衣机等现代器具,亦可熟心应手,运用自如了。
正是在这样的境况下,充和因昆曲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后来,抗战旋仲即至,兵荒马乱,硝烟炮火,家人离散,转眼又到文革,一生颠沛流离,短短几字,却道尽匆匆数十年。其间“生生死死”,“酸酸楚楚”,不为人道的种种哀凉、悉数悲辛尽付云烟,其实,充和未尝不曾怨过、恨过、恼过,眼界未尝不曾有一时的狭隘与偏执,有时,兜兜转转,或许一圈回到了原点,也或许就此打成死结,更甚将自己困于其内、尽受其害。但是,在普及昆曲传承传统巧艺的道路上,充和一步一步地祛除狭隘之魔障,走向世界的舞台。她坦然,善于自省,尤至思想高地。便是身心疲累,无助孤苦,亦可释然,终归于淡然。
人至暮年,重返田园。这时的充和在大洋彼岸的美国——加州门前建起小园,蒔花种菜、铲土锯枝,上肥分秧,各样农活亲力亲为,乐此不疲。冬去春来,春华秋实,毫不亚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古意。熟用现代器具的女性,亦投身农忙,着一袭古雅旗袍,亦可披蓑衣戴荷笠。她深知昆曲玄机乾坤所在,也善于将曲艺道义拿来作实际应用。在他人看来,传统与现代原本是冲突,乃至是矛盾的,为此而起的口舌之争屡见不鲜。但充和却明了其间奥妙,种种冲撞与磨合不过化为阴阳太极的一招一式。其实大千万物,无不为“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的禅意所裹夹,只看个人的悟性了。
由此,也不难理解精书法、善昆曲、工诗词,眼望世界,连接传统,承继未来的名门闺秀会写下“一生爱好是天然” “今古悲欢终了了,为谁合眼想平生”的韵法十足的佳句,人诗合一,这正是充和一生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