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英聊金庸（41）：少年杨过，曾经遭遇校园欺凌
文/高英
在金庸小说《射雕英雄传》中，桃花岛令人津津乐道，那里仿佛是一个桃花源，不过，桃花源是陶渊明笔下属于群体生活的一片乐土，而金庸笔下的桃花岛则是四面环水的私家庄园，岛主就是东邪黄药师。
作者金庸在写郭靖随黄蓉第一次去桃花岛时就描述过桃花岛有多美，在所乘船只靠近桃花岛时，“郭靖已闻到海风中夹着扑鼻花香，远远望去，岛上郁郁葱葱，一团绿、一团红、一团黄、一团紫，端的是繁花似锦”，当郭靖感慨“一生从未见过这么多，这么好看的花”时，黄蓉得意地笑道：“若在阳春三月，岛上桃花盛开，那才叫好看呢。”读者由此可以尽情展开想象，去感受桃花岛何其美丽。
到了《神雕侠侣》一书中，桃花岛主早已悄然易人，原来在郭靖与黄蓉成婚以后，因黄药师“性情怪癖，不喜热闹，与女儿女婿同处数月，不觉厌烦起来，留下一封书信，说要另寻清静之地闲居，径自飘然离岛”，从此郭靖和黄蓉夫妇便成为了新的桃花岛主，尽管江湖上一提桃花岛主，在习惯上还是指黄药师。
与父亲杨康当年曾伙同欧阳锋等人血洗桃花岛杀了郭靖的五位师父的阴暗行径不同，少年杨过在与郭靖、黄蓉相遇不久后，便光明正大地被他们带往桃花岛生活。假如一切顺利的话，杨过即使不能像郭靖所希望的那样成为郭靖的女婿，也会成为郭靖的爱徒。无论郭靖的厚道人品，还是郭靖的重情重义，都决定了他待杨过必然情同父子，而成为郭大侠得意大弟子的杨过也会从此过着既衣食无忧又富有地位的生活。
当读者正为少年杨过终于结束了流浪生活且能去桃花岛成长而感到欣慰时，不料杨过并没像旧式童话结尾时爱说的“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反而开启了一段备感委屈和压抑的岁月。
这委屈，这压抑，首先来自于小伙伴的排斥。假如把桃花岛看成新一代岛主的爱女郭芙和武三通的俩儿子武敦儒、武修文以及杨过的成长校园的话，换一种说法就是杨过在此遭遇了校园欺凌，而在反抗欺凌的过程中，作为受害者的他却被师长们误解成了施暴者，最终被迫从桃花岛退学，然后被郭靖送往另一个让他饱受屈辱的名校——全真教。
为什么会造成这种局面？根源在于杨过与郭芙的关系没有处理好。且不说杨过与郭芙初见时就没做到与她友好相处，到了桃花岛上——郭芙家的地盘，杨过依然不买郭芙的账。而武敦儒与武修文显然比杨过更通人情世故，兄弟俩不但团结一致，而且处处让着郭芙，从不与她闹别扭。对比之下，杨过就颇不识时务，只是按着自己的性子做人，从不知“忍让”二字为何物，以至于把自己弄到了“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地步，当然，流浪少年杨过从来没像他的父亲杨康一般“谋划”过自己的人生，因此就任性地“不忍”下去了。
就这样，在桃花岛这所私家学校里，武氏兄弟一切惟校长家的女儿郭大小姐的马首是瞻，安然无事，而既不识时务又不通人情的杨过，从来没考虑过既然自己免费在这里吃住和学习，就要感念校长家的恩德，为此也要高看郭大小姐一眼，为了保住现有利益而在必要的时候低低头，委曲求全。在四个少年中年龄最大的杨过除了觉得大家应该平等相待，根本不需要谁奉承谁和谁让着谁之外，由于身世的特殊和流浪的经历，他还有着非常敏感而脆弱的自尊心，一直最在意别人是否会轻视和欺负自己，有时未免反应过激。
例如，在《神雕侠侣》一书中所描写的第一次校园欺凌发生时，杨过因过于敏感而率先犯错。书中写道当时“四人都在捕捉蟋蟀相斗为戏”，有一天，武修文捉到了一只大蟋蟀，郭芙想要就给了她，随后见杨过来了便说杨过的许多蟋蟀都打不过自己捉到的这只堪称“无敌大将军”的大蟋蟀，爱意气用事的杨过自然不服，结果他的三只凶猛蟋蟀果然都败下阵来，这让杨过感到既没面子又很沮丧。好在他无意间捉到了一只身染剧毒的小黑蛇蟀，导致剧情反转——杨过的小黑蟀咬死了已属于郭芙的大蟋蟀。
杨过赢了，可惜这一赢却惹来了后续的大麻烦。从小被黄蓉娇生惯养的郭芙可是输不起的人，她很不高兴，便想要杨过的小黑蟀来作补偿。杨过倒不是非把这只小黑蟀留着不可，他觉得给郭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质问郭芙为什么叫小黑蟀为“小黑鬼”，觉得这称谓侮辱了厉害的小黑蟀。郭芙偏是个不懂尊重别人为何物的人，立即恼了，居然踩死了杨过本来也可以送给她的小黑蟀。于是，杨过“又惊又怒，气血上涌”，按捺不住打了郭芙一个耳光，这真的是杨过的不对。
郭大小姐自出娘胎以来还从未受过这样的伤害，她的反应是“一愣”，在郭芙“还没决定哭是不哭”的时候，武修文便帮她开骂开打，然后武氏兄弟联手把杨过痛揍一顿。这一来，杨过与郭芙的冲突演变为了校园欺凌，尽管武修文最初是出于抱打不平而动手，但后面哥俩狠打杨过一个人终究失了分寸。除了处处要维护和讨好郭芙的动机，或许武氏兄弟多少察觉到了郭靖深情叫“过儿”时的厚爱，多少有点妒忌，他们并不知道郭杨两家的渊源，既然同时来岛，为何杨过这小子更受郭大侠偏爱？不服也是有的。
杨过借助先前自己打死的毒蛇脱身后，一点也不动脑子，就把武敦儒打得满脸是鲜血，并没有像富有心机的武氏兄弟先前打他那样，因怕被郭靖和黄蓉看出来只打他身上而不留外伤。如此一来，证据确凿——武敦儒的鲜血，证人有力——郭芙的偏袒，在大人眼中，就成了杨过以大欺小。何况黄蓉还亲眼目睹了杨过推石砸追赶他的武氏兄弟后的惊险景象？
在桃花岛上，真正关心杨过的只有郭靖一个人，偏偏杨过不肯对他诉说，这件事就成为了杨过貌似品行不端的一大污点。于是黄蓉对身为杨康之子的杨过更加不喜欢，也更加不放心，以至于骗郭靖说她去教杨过武功，实际上却只教杨过读书，从未教他一招半式。
性情如母亲穆念慈一样倔强的杨过既不问黄蓉为什么这样做，又不愿再和郭芙、武氏兄弟一块玩，闲来无聊时便练起了上岛前西毒欧阳锋教给他的蛤蟆功。在几个月后遭遇武氏兄弟第二次上演的校园欺凌时，杨过无意间用蛤蟆功反败为胜。这下可坏了，再次说明有时候赢了别人并非好事。
这次杨过面临的已经不再是郭芙做伪证的问题了，而是因为他在暴露了自己会蛤蟆功之后，无论郭靖的大师父柯镇恶还是郭靖和黄蓉都知道了他与独创蛤蟆功的欧阳锋有过密交往，是欧阳锋的传人，而欧阳锋可是当年害死郭靖五位师父的罪魁祸首。
本是和郭芙及武氏兄弟之间的同辈矛盾，此刻立即转化为欧阳锋所导致的敌我矛盾，于是不能针对一个小孩进行报复的大侠柯镇恶只能表现出“有他无我，有我无他”的姿态，要离岛而去。这让郭靖必须在柯镇恶和杨过之间作出取舍，郭靖只能为了恩重如山的大师父柯镇恶而放弃故人之子杨过，但他总算仁至义尽，好心地把杨过送到终南山学艺去，毕竟“全真七子”之一的丘处机是杨康的师父杨过的师爷。从此杨过离桃花岛而去，如他自己在终南山下对郭靖所说，永远没再回去。
回顾杨过在桃花岛上所遭遇的校园欺凌，真是令人唏嘘。且不论郭芙的飞扬跋扈，也不论武氏兄弟的有失厚道，更不说黄蓉本来就有的疑虑，单说杨过自己，倘若一开始就懂得和人相处不可由着性子直来直去，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管得住自己的嘴巴，即使不去巴结郭芙，也不会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与可以顺利成长为新一代大侠的人生捷径擦肩而过。毕竟，郭芙和武氏兄弟虽不可爱但还算不上是恶人，不至于要划清界限。假如杨过稳重冷静，颇具长兄之风，就可以成为郭靖的大弟子，成为桃花岛上的孩子王。
当然，这样的分析源于对杨过的“爱之深，责之切”。对于从小孤苦伶仃的流浪少年杨过来说，没有学坏，一身傲骨，做人从不奴颜卑膝，继承了其母穆念慈的倔强而非其父杨康的卑鄙，已足以令人钦佩。
正如作者金庸在《神雕侠侣.后记》中所说：“世事遇合变幻，穷通成败，虽有关机缘气运，自有幸与不幸之别，但归根结底，总是由各人本来性格而定。”显然，作者在塑造杨过这一人物时，侧重于描写杨过的性格与其自身命运的关系，少年杨过在桃花岛上遭遇校园欺凌后被迫离岛的结局，虽有杨康、欧阳锋带来的负面影响，但主要还是杨过的性格使然。
假若在现实中有少年人遭遇类似杨过所经历过的校园欺凌，一定要记住：莫怄气，先自保，脱身后尽快找可以信赖的家长和老师说明来龙去脉，以免本是受害者却被诬陷为施暴者，再在师长的帮助下彻底解决被欺凌问题，而不是仅凭冲动试图自己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