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从小有“名气”

文/高英  图/孙粲青

说起我女儿，还真是个有故事的人。譬如，她从小就很有“名气”，只不过，此“名气”非彼名气。

一

有一次，女儿期末考试完毕，我们就乘火车回老家探亲去。在济南始发的火车上，常常会听到乡音，遇见同乡人。这次也不例外。

我们与一对五六十岁的夫妻相邻。这夫妻俩挺爱说话，一听就是我们老家的人。期间我们也聊过几句，但并没有深入下去。直到准备下车时，发现我们竟然在同一站下车，那位女士忽然说应该认识我妈，那位先生也说看着像曾经见过我。

地方小了人容易遇见，熟人相对多，这很正常，因此我并不觉得意外。那位女士又问我女儿叫什么名字，女儿在一旁立即报出学名，我赶紧纠正说叫“悦悦”，因为但凡是女儿姥姥家那边的人，都知道她叫“悦悦”。

女士很高兴地说：“对，悦悦。这孩子小时候可淘气了！她姥娘看她时可累了！”我一听就乐了，人家还真是知根知底的呢，说认识我妈肯定是真的。

然后，女士很关切地问悦悦学习怎么样——人家会想：那么淘气的孩子，学习估计也是很费力气。

我回答说她挺爱学习的，并且，从三年级以后就变得越来越文静了。对方听了，替我们松口气似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二

想当年，在女儿一岁五个月大时，我离开老家到济南上班，大约有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把她留在了老家由我妈照料。因为当时我爸腿脚不好导致生活不能自理，所以当我妈忙不过来时，我大哥、大嫂日常也会主动帮着照顾我女儿。

尽管如此，由于老人既听不得孩子哭，又舍不得给孩子立规矩，我妈还是整天忙得团团转，生活作息彻底被我女儿打乱。我那幼小的女儿从小就成功地掌握了“哭”这门武器，利用它来随心所欲。

女儿那时可不管是否到了饭点儿还是到了睡觉时间，自己想玩就玩，弄得我妈没时间做饭，只好备下点心随时充饥，我爸甚至把三顿饭改成了两顿饭；夏天的午睡时间，因孩子总闹着去花园玩，习惯午睡的我妈只好放弃午休，全程陪伴；到了晚上，有时街上没人了，我妈还要抱着孩子在在外溜达，至于我女儿三更半夜不睡觉要大人陪着玩，那更是家常便饭。

时间一长，哭声格外嘹亮的我女儿就在这条街上出了名，本来不相识的人都开始记住了这个小孩，然后由对这个小孩的熟悉附带着认识了我们家的人。于是，总有人主动跟我妈打招呼，打听孩子哭的缘由。然后，大家都很同情我妈的辛苦——摊上这么个不省心的熊孩子，真是不容易。

慢慢地，这条街上的人都知道了：有个叫悦悦的小女孩，被妈妈放在姥姥家，总是哭闹不停。

那个时候，好不容易找到工作的我，自然是十分敬业。如果工作顺利的话，我就会成为那种在外一直忙着工作挣钱，只是会买一大堆东西给孩子就以为尽了责任的妈妈。

三

我爸是心思细腻的人，他怕影响我的工作和让我徒劳牵挂，常常报喜不报忧，对我隐瞒孩子的真实情况。以上所说的育儿“惨状”，大都是我爸去世后，我妈一再讲给我听，我才了解到的。

我回去的时候，我爸只会告诉我我妈照顾孩子有多累。我在家一贯喜欢直来直去，就要求老人以后给孩子立规矩，不要被孩子牵着鼻子走，大人该做什么的时候就做什么去。我妈说：“那不行，她哭啊，你不知道她哭得多响（亮）多烦人！”我说就让她哭，哭累了就不哭了，这样治治她，以后反而不会再随便哭闹，让人省心。可是，我的父母对此类建议置若罔闻，后来生气说帮我照顾孩子还挨我数落，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一年多的时间内，我的女儿不但很能哭，而且很爱生病。在她生病的时候，常常昏昏沉沉、似睡非睡，还不吃不喝。终于有一次，在女儿看上去很严重的情形之下，我爸决定不再对我隐瞒情况，打电话通知了我。因为我不主张小孩子一生病就随便打针甚至住院，所以得让我赶回去商量商量。

接电话的时候，那边有谁叫着我女儿说你妈妈要回来了，电话里马上传来女儿撕心裂肺般的哭声。我打完电话，立刻去请假，匆忙赶回了老家。

我老公离得近，早已赶去看望女儿。在我进门的一瞬间，正有气无力地闭着眼睛伏在她爸爸肩膀上的女儿就抬起了头，并睁开了双眼。那一幕，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至今记忆犹新。

我把女儿抱在怀里，听着家里人絮絮叨叨介绍情况，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十几分钟。再看女儿，整个人已经开始恢复生机，病态逐渐消退。在那一天，我下了决心，一定要把女儿带到自己身边去。就在那个夏天，两岁八个月的女儿开始跟随我到了济南。有半年时间，是我一个人边上班边带她生活，也正是在这半年时间里，我治好了女儿一言不合就大哭的毛病，慢慢让她明白了哭闹没有用。半年后，当我的父母搬到我身边继续帮我照顾孩子时，女儿已经不再那么任性。

四

随着岁月的流逝，往事变得非常遥远。一切不如意，也都会在时光的改造中，化为轻描淡写的笑谈。现在，女儿会坦然地跟同学说起自己“小时候”的糗事：“我小的时候，因为爱哭，所以在我姥姥家那条街上很出名。”我也会跟女儿开玩笑说，万一她在长大后一不留神成为真正的名人，那条街还存在的话，将会因她而变得著名。或许，那条街会更名为“悦悦哭路”也说不定。

见到我妈，我提起火车上与她的熟人相遇的情形，老妈自然又把以前的事情重温了一番。后来出门时，遇见我并不认识的老太太们，常有人主动站住招呼我们，感叹说悦悦长这么大了啊，她单独走在路上的话都不敢认了。还有热心的老人，会语重心长地教育我女儿要好好学习——谁能想到，那个曾经十分淘气的小女孩，能够热爱学习、变得文静呢？

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我女儿不仅“会哭”，还“会生病”，她呼唤来的不是糖，而是母爱。我有时难免会这样猜想：当年女儿总喜欢往外跑，总不愿去睡觉，只是因为在我为上班而离开她的前一晚，抱着她在外面玩的时候，她睡在了我的怀里。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妈妈就不见了。那对于一岁多的她来说，是一个莫大的打击，并由此引发了大人无法想象的恐惧心理。从那以后，她就喜欢到外面去寻找妈妈；从那以后，她就对睡眠产生了排斥之意。

幸好我在工作上会遇到小人作梗，并不顺心如意。这促使正朝工作狂方向发展的我开始转移目光，终于开始重视陪伴孩子的成长。人生的一切障碍，或许只是为了给每一个人指引新的方向，让我们去重视曾经忽略了的东西，让我们去耕耘最为适合自己的园地。

我亲爱的女儿，从小因为太能哭而小有“名气”，这也算是她与众不同的地方。既然年幼时已经大哭过了，她长大以后，或许人生就会更多欣喜也说不定。至少，她不会再像我一样去走人生弯路，不会像我虚度青春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