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四川•五一特辑】袁征 ‖ 一把纸质雨伞
1962年春末的一个清晨,正在四川绵阳缫丝厂子弟小学一年级读书的我准备出门上学。母亲见外面下起了雨,便递过来一把枣红色的纸质雨伞叮嘱我:“要是中午放学的时候还在下雨,你就直接去平政桥饭馆,咱们在那儿吃面条!”
“吃面条!”听了这话,我兴奋极了,巴不得这场雨别停。那时候,红薯叶、厚皮菜、麦麸子、稻糠加上少量大米熬成粥,是我们家的主打食物。
母亲递给我的雨伞,是用硬皮纸涂上桐油制成的,伞面较大,有些笨重。我转动了一下木制手柄抖松伞面,用力撑开竹木伞骨,然后打着雨伞去了学校。
中午放学时,雨没有停,我打着雨伞踩着稀泥来到平政桥饭馆。在这里,我们全家人美美吃了一顿炝锅面。那滋味,简直就不摆了!
雨停了,离下午上课还有段时间,我就和大姐、二姐、妹妹欢天喜地玩起了游戏……
个把小时后,母亲指着手表催促我们:“时间马上就到啦,还不赶紧上学去!”我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边大步流星地奔向学校。
第二天午饭后,父亲将准备离开饭桌的我叫住:“雨伞呢?”
我一下子愣住了,慌忙回答父亲:“哎呀,忘了!”
父亲一脸严肃地问我:“为什么会忘了?”
我心想,忘了就是忘了,谁知道为什么会忘了!
在父亲的步步紧逼之下,我前言不搭后语地回答道:“我当时心想一把雨伞没有什么了不起,所以就把它忘了!”
父亲没有追究我的答话在逻辑上的荒唐,继续问我:“还记得那把雨伞的颜色吗?”
我回答:“记得,是枣红色的!”
父亲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还有一种颜色,你可能已经忘记了!”
“还会有什么颜色?”我在心里泛着嘀咕。
父亲接着对我说:“你刚才说一把雨伞没有什么了不起,你晓得不,它相当于730厂一个学徒工整整一个星期的劳动所得!”
听了父亲这番话,我惭愧地低下了头。
几天后的中午,天又下起雨来。母亲递给我一把新买来的纸质雨伞,她特地交待我:“这回可别忘了带回家来!”
来到教室,我将雨伞斜插进课桌半封闭的抽屉里,用书包压在上面。最后一节课上课时,班主任余老师对全班同学说:“明天是五一劳动节,下面这节课是劳动课,大家去把厕所打扫干净就可以回家了!”
男生们干活利索,很快就把男厕所冲扫干净了。身为班长的我对林扬扬、何光厚、吴泽、王善清等男同学说:“我们去帮帮女同学吧!”
在女同学王瑜、李琛等人引领下,不大一会儿,我们几个男生就和女同学们一起将女厕所打扫得干干净净。
这时,每天来学校掏粪的一位中年农民十分吃力地拽着一架粪车往坡上走。我心想,我的衣服、鞋袜已经脏了,反正要换洗,索性就让它脏个够吧!我用双手撑住又脏又臭、不时荡出些粪水的粪车尾部,帮农民叔叔使劲往坡上推。身材消瘦的农民叔叔回头看了我一下,感激地说了声:“难为你了!”
在“帮人帮到底”念头的支配下,我朝着回家的方向继续帮农民叔叔推粪车。途中,不少大人在议论:“这个娃儿乖!”
回家见到母亲时,我猛然想起了自己的书包和雨伞。
“糟了!”我撒腿就往学校跑,母亲怎么叫也叫不住我。我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教室门前,一头撞见了黑乎乎的铁锁。我踮起脚尖,隔着玻璃窗户看见了自己的书包和雨伞。
太好了,它们都还在!”我舒缓了一口气。
回到家,我扒光衣服,在木澡盆里从头到脚洗了个痛快。然后,我十分吃力地搓洗起沾着大片粪水的衣裤,刷洗起臭哄哄的鞋子来。
母亲在一旁笑咪咪地看着我,她只是和我说话,并没有帮我的忙,任凭我那双小手被搓衣板磨得通红……
我一边干活,一边告诉母亲:“那把雨伞没有丢,还在学校的抽屉里。我明天早点起床,第一个进教室就是了!”
晚上,我没在意浑身的酸疼,一心惦记着那把纸质雨伞,就连做梦也与它相关。
第二天凌晨,雄鸡的叫鸣声响成一片。要是在往常,这遍鸡鸣声非但叫醒不了我,还会对我起到催眠作用。这一次我就像触了电,赶紧穿衣、下床、刷牙、洗脸。
面对准备出门上班的父亲,我怯声怯气地说:“爸爸,我又忘记把雨伞带回来了!不过……”
“我都知道了!”父亲打断我的话。他没有责备我,反而十分和蔼地对我说:“你做的是好事,没有忘记劳动人民的本色!”
父亲捏了一把晾在绳子上那身我头天洗过的衣裤,又掰开我的手指看了看。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这时带着微笑小声对我说:“孩子,劳动节快乐!”
袁征,男,1955年生于北京,祖籍四川阆中,现居成都。曾在共青团、国有企业、公安、政府、法院、检察院任职,退休前为四川省人民检察院副巡视员。作品散见人民日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解放军报、战友报、河北日报、河北人民广播电台、四川日报、澎湃政务、封面新闻、四川机关党建网、晚霞杂志、四川省情网、方志四川、四川审判、四川检察等媒体。帮助父亲袁学邦(老红军)整理的《岁月的追思》一书于2004年3月由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撰写的个人回忆录《我的军旅生活》于2019年1月由四川大学出版社出版。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