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心雕龙 | 泰勒•罗尼:《三体》:天才的恶托邦
《三体》:
天才的恶托邦
泰勒·罗尼(Talor Roney)
陈越/译
“收到以上信息的世界请注意。你们收到的信息,是地球上代表革命正义的国家发出的!这之前,你们可能已经收到了来自同样方向的信息,那是地球上的一个帝国主义超级大国发出的,这个国家与地球上的另一个超级大国争夺世界霸权,企图把人类历史拉向倒退。希望你们不要听信他们的谎言,站在正义的一方,站在革命的一方!”
这是刘慈欣无与伦比的《三体问题》小说里,中国在政治运动的高潮中向群星发出的第一条信息的初稿。这本小说由刘宇昆翻译成英文。这个故事以不远的将来和中国的恶托邦过去为背景,直面科学与其表面上看起来不同的实质。事实上,解释那么多就像是剧透了,可以说《三体》结合阿西莫夫的严密逻辑与尼尔·斯蒂芬森的超现实维度创造了一个世界,一个完美而绝望的世界。
比较刘慈欣和西方作家的作品可能看起来很奇怪,但是刘慈欣承认,他读过的“科幻小说的相当一部分”来自美国。在中国,充满智性的科幻小说有一段艰难的发展时期,在那里想象未来并不总是安全的,现在仍然不安全。但是,刘慈欣的作品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是杰作。
▲电影剧照:史强
我不能确定是什么驱动他写出了这部作品——质子层面的神秘和阴谋。刘慈欣带着沉重的口吻讲述了这个故事:一群虚构世界中最伟大的科学家、思想家和天才们的故事。然而,一个卑微的北京警察可能对阅读《三体》提出了最好的建议:“邪乎到家必有鬼。”
▲电影剧照:汪淼
这是《三体》中大史(更像是雷蒙德·钱德勒小说里的人物)说的话,这位警探的话可以说为这部作品定了调,因为惯常的科学逻辑一点儿用都没有。你根本想象不到什么将会战胜刘慈欣所虚构的天才们叠床架屋的判断。简单地说,像个警察,而不是像科学家一样思考。正如主人公汪淼所说:“伪科学最怕另一种人,他们很难被骗:魔术师。……比起科学界的书呆子来,你(指大史,译者注)多年的警务和社会经验显然更有能力觉察这种大规模犯罪。”
汪淼和大史是书中的两个最容易理解的人物——受惊的科学家和头发花白的警察。大史被汪淼描述为,“他的无畏来源于无知”。然而,《三体》中还有一大群可以理解的极端人物:背叛其种族的叶文洁,超级环保主义者麦克·伊文斯,懒散的天才魏成,最极端的是,一群想象中的、横跨东西方的历史和现代人物聚在一起,这从未成真。
图一 叶文洁 图二伊文斯(图均来自网络)
在这个满是天才和人才的世界里,我们所知的文明的消亡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再一次但是,很大程度上我们所知的文明本身就是小说中的一个角色。无论是僵尸或自然灾害,恶托邦的时尚潮流到处泛滥于书架,而这一概念在《三体》中发挥了重要作用。首先,即使是最聪明的科幻小说作家,也很难想象出一个比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的中国更恰当的恶托邦(无论是逻辑上还是实际上),而刘慈欣设法在数光年之外为这样一个恶托邦创造了似幻似真的陪衬,其中空间的自然运动造成了无法确知的恐惧,导致(那里的人)同样不可避免地走向和地球一样的残酷和疯狂。
但是,这不是刘慈欣作品的主题。事实上,这只是众多设定之一。《三体》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方面之一,是通过时间(和相关现实)的无缝衔接讲述了一个线性故事,同时还能从一个角度跳跃到另一个角度。小说通过这些来讲故事:草拟的政府文件,个人悲剧,审讯的文字记录,以及最让人难以忘怀的、堪称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电子游戏概念。
造成这种跳跃的部分原因是,刘慈欣使用的科学既是创造性的,复杂的,又是或可能是推测性的。例如,魏成在解释物理上的三体问题时,对混沌理论之父亨利·庞加莱是这样看的:“全世界都认为这人证明了三体问题不可解,可我觉得可能是个误解,他只是证明了初始条件的敏感性……但敏感性不等于彻底的不确定。”
对于科学爱好者来说,《三体》是一个大杂烩。从计算和数学到应用力学和粒子物理学——在刘慈欣笔下科学征服一切的疯狂世界中,这些(和更多)学科的历史和理论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在许多方面,《三体》是关于科学的故事,它做出假设,带来希望,等待厄运。
这并不是说,不知道洛希极限方程的人不能享受或理解这本书;其实,《三体》如此受人喜爱,不是因为科学的阐述,而是它非凡的想象力。魏成在佛教寺庙中通过冥想形成了他的理论,想象出空间的完全真空和物质在全然虚空中的永恒运动。说得委婉些,科学推测变得令人迷醉。在对单个质子维度展开的尝试中,粒子变成一维的——一个质子的质量被拉伸成一条长达一万五千光年的线。
所有这些优雅的科学想象先不论,《三体》提出了一个问题,一个在科幻编年史上非常古老的问题:人类是否应该臣服于一种未知的但先进得多的智慧生命。这个问题对于刘慈欣的每个角色都有新的意义。小说让读者把这个问题提给叶文洁这样的人,而谁又能够在目睹文革的恐怖和疯狂、了解“美帝国主义者”和“苏联修正主义者”即将造成核毁灭之后,坚持认为人类拥有高贵的命运呢?这个问题也可以问问星际环保主义者麦克·伊文斯,不久的将来他所关心的星星在生态上似乎会和今天一样无可救药。懒散的天才魏成也意识到无济于事,他说:“现在全人类已经到了'叫天天不答,叫地地不应’的地步了。”
从商人般的常将军告诉主角汪淼物理学家已经开始自杀的那一刻起,这种绝望的感觉就弥漫于小说之中。从这里开始,科学本身陷入疯狂。
汪淼问道:“难道世界的稳定和秩序,只是宇宙某个角落短暂的动态平衡?只是混乱的湍流中一个短命的旋涡?”
这是驱动读者扪心自问的问题。小说的大部分都让人感到好时光已经结束,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
常伟思说:“是的,整个人类历史也是偶然,从石器时代到今天,都没什么重大变故,真幸运。但既然是幸运,总有结束的一天;现在我告诉你,结束了,做好思想准备吧。”
在《三体》的宏大博弈(而不是《三体》虚构的三体游戏)中,每个人都扮演着棋子的角色。一旦逻辑本身是可疑的,栽培阴谋论就没有意义,所以读者必须学习像大史一样看待事情。他说,“我是个一眼能从嘴巴看到屁眼的直肠子。”这是唯一跟上刘慈欣自己的小魔术的方法——看着三体中的两个,就知道他在摆弄第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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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体》的X种读法
三联书店,2017年
宇宙的未来 现在 过去
四十二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