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席
过了很多年,我奶奶回忆起爷爷去世的情形,最常说的一句话还是:老头子一辈子做事没个分寸,临死选个热天,糟蹋了不少粮食。
她说的是流水席。
农村红白喜事时,常常在自家院里搭起棚子,垒起灶台,请两个乡厨,宴请亲朋好友,乡情味浓。
如果婚丧嫁娶发生在冬天,那流水席上剩下的饭菜,不会很快坏掉,邻居还可以端个盆子、拎个桶,把自己喜欢的菜打包回家。我小时候没少吃过那些混在一起的杂菜,别有一番风味。
爷爷去世时,恰逢初夏,鲁西南已然很热。除了小卖铺,家里有冰箱冰柜的少之又少,席上所剩的饭菜不能过夜,自然也都浪费掉了。这件事,让过了一辈子苦日子、年轻时一度在外乞讨为生的奶奶,久久不能释怀。
小时候对婚丧嫁娶、生儿育女这种事情中蕴藏的情绪,压根儿不敏感,但是很喜欢仪式上的热闹。一家有事,差不多整个村的每家每户都要有代表参加帮忙。谁家缺台子椅子,谁家缺场地,往往都会相借。
主事人便像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无一不安排的妥妥帖帖:有威望的男子负责采买接待;年纪大的娘们负责刷盘子洗碗;十八岁以上的青年,有膀子力气后,就可以负责端菜送水。
小孩最喜欢的地方还是厨房,一个四根木棍加一块篷布依墙而搭的地方。临时搬来的空心砖,很快就葺个灶台。灶台上两口大锅、三口小锅,煎炒烹炸,一应俱全。
我一个远房舅舅便是主厨,牛的不是一点半点的那种大厨。虽然他对外宣称是蓝翔技校毕业,实际上,我知道他的师父就是隔壁村的老厨子。他牛起来也要别人给系围裙,也要象豫剧名角一样,用紫砂壶的壶嘴喝茶。
和其他孩子一样,那时的我,也喜欢围着灶台转。看他们穿着长靴、挽着袖子,吆喝着嗓门整治鸡鸭鱼肉,学习他们熟练地用白菜做芥末团。当然,有时候还顺便在灶台下烤红薯和土豆。
运气好的时候,厨子会塞给我一条猪耳朵,一块炸豆腐,不经意间,也会吃到一堆口带着芥末的凉拌菜,顿时泪流满面、神清气爽。
从小我就佩服那些身怀绝技的民间艺人,比负责吹拉弹唱的民间乐队,还有能烹制各色佳肴厨师。然而,他们却觉得那些都是雕虫小技,唯有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
长大以后,我也终于吃上了那些所谓的海鲜。虽然它们的蘸水也有芥末,但似乎永远没有记忆中的白菜芥末团美味。
流水席没有固定时间,十几桌摆在,只要时间点一到就开始上菜。邻里乡亲关系较好的会坐在一起,先是唠唠嗑,然后坐等开席。
一般是人坐满十几个人就开吃,临走之前打包桌上剩下较完好的一些菜,基本就是整盆整盆地倒进塑料袋里了。
后来,这些厨子少了,他们一部分老去,一部分去了城里开饭馆。于是,就有了「流动饭店」。农村中擅长烧菜的掌勺,专门带一个队伍承包一条龙服务。再到后来,「流动饭店」也销声匿迹。
毕竟,现在的老家也很少看到闲散的人了,大大小小的工厂,劳务市场,即使六七十岁的老人家也都成为绿化大军、垃圾清理的主力军。
生活的压力都在变大,生活的节奏都在加快。大到快到,曾经的相互帮衬,相互提携,越来越少。人们很少张罗,遇到婚丧嫁娶,也选择去乡镇里饭店凑合一顿,总是花钱图省事了。
但是每年的春节,老家人还是愿意在家做上两桌饭,家里的亲戚们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其乐融融,虽然烟熏火燎,大汗淋漓,甚至腰酸腿疼,跑东跑西,忙的吃不上饭也心里高兴着。
饭店却没有这样的气氛,落座后一顿吃,然后打包,有时候菜没上完就有人打着包走的。总觉得这样的就是走个过场一样。
可能再也吃不到老家的流水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