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章回:那个年月的自行车(作者 马淑宝)

我每每看到小区门前那排整齐鲜亮的共享单车,就想起了那个年月的自行车,还有那年那月的那些事。
我的幼年和童年正处在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除了盼食能果腹衣能遮体外,稍大一些,自行车就成了“我的梦中情人”。虽是代步工具,但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农村,能骑得上自行车的人却是少见。赶集上店,走亲访友,人们或是推着独轮土车,或是拉着木架板车,或挑,或背,全靠徒步。
我最早见到骑自行车的,是我的本家二哥。他在县城搞建筑,是个泥瓦匠。每天傍晚,常见他骑着自行车从县城回来。到了村头,他会早早地倾身下车,与老少爷们逐个打招呼,有时还停下聊上几句。这时,如果有一帮孩子在场,准会往自行车跟前凑,有的会乘机摸下车子,得意的笑着,有胆大的还去按下铃铛,“叮铃铃!”,只要铃铛一响,大人们马上就厉声呵斥:“皮的什么!滚一边去!”这帮孩子就会马上退到路边。二哥寒暄完了,步履轻盈地推着车子从大家让出的路上走过。当年真的让我好生羡慕。
直到临近高中毕业,我才真真地摸到了自行车。是我的同班同学父亲的。同学很义气,把车子推到学校大操场上,教我学骑。花了几个晚上,累得汗流浃背,总算可以歪歪扭扭地骑走了。学会骑车,“车瘾”更大,有次做梦骑车,骑得歪歪扭扭,非常紧张,想躲什么,反而轧到了什么,还差一点骑到大汪里,把我吓醒。
高中毕业后,大家都上山下乡或回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我算幸运,回乡几个月就被招为民办教师,每月有14元的工资收入,谋划着,把每月工资原封不动,全年攒一起买一辆自行车。但后来才知道,买车不仅仅是钱的事,还需要票。当年自行车是“三转一响”(指自行车、缝纫机、手表和收录机)中的一“转”,属紧俏物资,和粮油布匹烟酒副食一样,都是凭票供应,农村社员除了每年能发十尺八尺(少的仅发两三尺)布票外,其他的票从来见不着。所以,买车的心愿一直无法实现。
偏偏有些公子哥,有车骑还炫耀。他们留着大分头,穿着喇叭裤,车后常带个美女,提着收录机,还把声音开到无限大。当你退到路旁希望他快点过去的时候,他偏偏骑到你跟前不蹬了,反而打起了倒轮。脸上还露出抑制不住的优越感,用眼角扫着让路的行人。于是,正在播放的流行歌曲里,又配上了打倒轮时发出的哒哒哒的飞轮声。人家羡慕不羡慕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只剩下嫉妒恨了。
自行车稀罕,出门想借车骑也很难。记得在同龄的伙伴中,泥瓦匠二哥的儿子先买了一辆。车子进家,就像现在买到了新房子,先要精心“装修”一番:把车架用彩色塑料布条缠裹得严严实实,前后轮泥瓦的支撑条上,都扎上一撮彩色的鸡毛,骑行的时候,正好鸡毛扫在钢圈上,美观又除尘;车牌子和尾灯都用红布包上,防尘保新。每次骑到家,会先找来抹布擦了一遍又一遍。擦干净了推进堂屋里,用一条床单盖得严严实实。弄得谁也不好意思开口借车了。
有次借车,至今令我难以忘怀。那天,学校安排我上街买教学用具,很想借一辆自行车骑,自打学会骑车还没摸过车呢!与学校相邻的大队部里,有辆自行车,那是支书及大队会计开会或外出办事的专车,平时由大队会计保管。我带着本家侄子振洪,以公差的名义借车,大队会计居然同意了,当时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振洪不会骑,我骑车带着他。一上午在街上办完事,中午又美滋滋地骑车返回。当年通县城的路还不是柏油路,只是在土路面上摆了一皮狗头大小的石块,上面没铺泥结碎石,高高低低的非常难走,平时只有货车或拖拉机在上面开。不下雨的时候,行人或自行车都走在路两边约1米宽的土路肩上。我俩骑车出了县城就来到了城郊的小庄场村。见到前边的路肩上走着一位中年妇女,挎着油乎乎的篮子,里面放杆秤。我不住地摇铃,原以为跟俺乡下人一样,听到铃声就会躲让,谁知车子到了她身后,人家就跟没听见一样。那是28吋的大架子车,平梁,振洪在车后又没下车,我还没学会腿从前边下车,我在车上晃晃悠悠地下不来了!咣叽!连人带车摔在狗头石路面上,车圈也变形了,脚踏曲拐也摔弯了,车把几乎转了180度,俩人的胳膊腿上都出了血。爬起来不约而同地对着那个妇女大吼起来。街头人哪好惹的!当时正赶上中午生产队集体收工。她一咋呼,呼啦一下子,几十口人把我俩围在中间,有爱看热闹的就大声起哄,有爱打架的就趁机你一拳他一脚的就对着我俩打了起来。我俩也仗着年轻气盛,背靠着背,一人防一面。振洪两手各拿一只木质教学三角尺,我拿着约大半米长的教学木圆规,只能以招架为主,见着下手狠的,也乘机还击一下。还是年轻无知,不懂得“好汉不打庄”,结果是越打人越多,越打越吃亏。还算巧,我叔家二姐嫁在那个庄,满村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二姐认出了是我,才帮我们解了围。
那时年轻气盛,吃亏受不了,回家吃完晚饭,我俩又喊了一个同龄的侄子,乳名叫联合,三个人提着腊杆(学武术用的腊木棍)去复仇,在那个庄头瞅到半夜,也没瞅到出手最狠的那个人,三人恨恨而回。
唉!因借了一次自行车,赔了半个月的工资修车,还弄了一肚子气。幸亏那晚没找到人复仇,否则,凭着一腔怒气,还不知要捅出多大的纰漏来。
时隔5年,我到水利局上班,工资每月30元,还是买不起自行车。领导安排我搞一组桥梁设计,设计完成后又安排我去现场施工。工地距县城有40多里地,且一张图纸三座桥,每桥相距三四里路,没有自行车,又是野外,根本跑不过来。后来,还是一位“三八式”的老干部齐副局长看到了,把分配给他的旧自行车借给了我。哈哈!这让我第一次大大地过了一把自行车的瘾。我一气骑了两年多,从不觉得累,待三座桥完工后才还给他。内胎不知补了多少次,外胎都磨出了洞。对齐副局长,到现在已整40年了,我仍心存感激。
一股改革的春风,吹得满世界的物资渐渐地丰富了,那些“计划票证”也渐次成了换季的枯叶,纷纷飘落得没了踪影。自行车逐渐多了,后来几乎家家都有了自行车,还不止一辆。我家就有两辆,我和夫人一人一辆。无论上下班、接送孩子、访亲会友、上街买菜,还是换煤气罐,都是骑自行车。夫人的自行车的大梁上,还绑着一个缩小版的“圈椅”,钢筋焊的,缠着彩色的塑料皮,下边还有个小脚蹬。那是骑车带孩子的专座。那年头,你若早晨骑车出门,骑上任何一条街道,都会被滚滚的自行车流前后左右地裹挟着,“叮铃铃”的铃声响成一片。
农民们也都有了自行车。他们爱骑28吋加重大架自行车,嫌轻便车太苗条,不耐用。每天早上,各条进城的道路上,成群结队的农民朋友骑着大架自行车,有卖菜的,有卖粮的,有送人赶车的,有进城干工程的。当然,自行车流里还夹杂着一些骑轻便型自行车的,那是农家的年轻一代,骑车进城上班的。那阵子,任何人都能从他们的脸上读出希望和自信来。再后来,田间拔草打药的,走乡串户收破烂的,也都骑着自行车。自行车方便了全民的生活,我国也成了自行车的“王国”。
自行车毕竟是人力车,骑车出门,既有欢乐,也有愁。记得当时有个顺口溜调侃道:
自行车,有三欢,
顺风下岗带识字班;
自行车,有三愁,
顶风下雨带老头。
解放初期全国大扫盲,各地组织农家女青年识字扫盲,我们周边不少地方都称未婚女青年为“识字班”,还有叫“花木兰”的。顺口溜虽俗,倒也说得实在。骑自行车出行,车后带的若是新婚娇娘或是一位美女恋人,又遇下坡顺风,就会感到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真是车欢人也欢。若条件反过来,骑车出门也是愁死人的。
一次,到同学家喝喜酒,真真地体验了骑车遇雨的“一愁”。
同学家在县城西北约五十里路的乡下。早饭后,我与老冯合骑一辆自行车,顺着运河大堤一路说笑着奔西北而去。谁知刚走一半,就下了大雨。大运河里水天一色,泥土大堤开始积水,不一会儿,车子开始打滑,没法骑了,下车推行 ,接着,轮胎与挡泥瓦之间不断地塞泥,推也推不动了。我们从路边折来树枝,冒雨清理粘泥。别看泥土平时很松散,谁知一塞进泥瓦,它就变得十分密实。我们用树枝一点点好不容易把泥土掏净了,没推出七八米又塞得推不动了。没法,干脆就让“车子骑人”吧。我们轮换着一人扛一气,脚底的泥都爬到了鞋面上,身上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俩人都像个落汤鸡。就这样走走歇歇,歇歇走走,原定中午的喜酒,待我们赶到时已是晚上掌灯时分。同学们很义气,早到的都没走,大家重新入席坐定,开怀畅饮。那会儿通讯不方便,有一个女同学,不知是喝多了还是那么晚没能回家急的,竟在席间呜呜地哭了。哎!都是骑车遭雨惹的祸。
自行车多了,市场大了,还催生了两个行当。一是“看车处”。医院门前,商场门口,菜市街头,凡人员集中的地方,都会有一片用绳子围起来的自行车“看车处”。会有腰系围裙的老太太,手里提着一串竹签号牌,坐在“看车处”门口,笑容可掬地给进出自行车的人收发竹签,接过1毛2毛的,塞进围裙的口袋里。大家乐意,觉得还是把自行车交在这里放心。
二是偷车贼。车子一旦被偷,让人心里烦烦的。公安机关常常严打,结果还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大家为了防盗,常买来手指粗的插锁或链子锁,在车轮上再加一把锁,结果还是无济于事。只要你敢把车子随意停放,没人看着,等你办完事回来,找不到车子是“大概率事件”。那年月,几乎家家都丢过自行车,于是还催生了专销这类自行车的“车行”。我曾经跟人去过一个乡下集镇,找到专卖“便宜”自行车的场所,看到大部分都是新自行车,车子确实便宜,价格还不到商场价的一半,买卖还挺兴隆。
记得儿子上小学的时候,经缠磨了好长时间,我给他买了一辆新自行车,他高兴得乱蹦。谁知没骑多久就被偷了,弄得他几天都很难过。又谁知,过了几天,车子居然出现在他的学校里,还被他认出来了。儿子迫不及待地找到了在学校上班的舅妈,舅妈找到校长,校长几经查问,竟是一位老师刚在二手车市场托人买的。老师还不愿给,儿子却不依不饶。没法,那位老师就给帮她买车的那人打电话。那人很爽快地说:“知道了,把车给他吧!”放学的当天下午,儿子高高兴兴地把他那辆心爱的失而复得的自行车骑回了家。谁料想,早晨起床发现,家里其余的自行车都在,唯独儿子的那辆车又不见了。院墙的门锁好好的,围墙也没见明显攀爬的痕迹。我和夫人面面相觑,一致认为别报警了,咱惹不起。只能哄儿子,说再给他买一辆好的。由此可见当年自行车偷盗行为的猖獗。
今天,随着物资的丰富,还有满世界的“天网”,眼见着数千年的小偷职业日渐消亡了。各类私家小轿车,摩托车,电动自行车,代替了当年的自行车,让人们的出行变得更加舒适和惬意了。我们小城,城乡都通了公交车,高龄老人还有免费乘坐证。为了解决城乡交通的“最后一公里”难题,很多的集散场所,小区道旁,都配上了排排共享单车,若有需求,任何人都可随骑随取。想不到啊,当年是一车难求,现在自行车却变得如此的平易近人了。我常常感叹:社会真的越来越好了,幸福感越来越强了,我们这一辈是先苦后甜啊!
但是,作为那个年代过来的人,还有着难以割舍的“自行车”情结。虽然也有了私家车,我也有多年的驾龄,但是,没特殊情况,又不出远门时,我和夫人仍喜欢骑自行车。那辆旧车已骑了二十多年,随我们搬家两次了。每次搬家,别的东西都舍得扔,就是那辆旧车我们一直舍不得。我还经常给它溜点油,擦巴擦巴整饬整饬。遇到雨天,还想法给它找个避雨的地方。孩子们早就建议我们扔了吧,并开玩笑说:“要不把那辆自行车送到原厂,说不定还能给你们颁发'爱车奖’哩!”我说:“骑车怎么啦?不烧油不耗电的,停车不要钱,还锻炼身体,有什么不好?”夫人更是心静如水,话中还似有禅意:“生活是变好了,但人啊,要懂得惜福!”
现在,我们每天去商场超市,买来蔬菜水果,油盐酱醋,还是骑着当年的那辆自行车。哦!有时是推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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