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奇古怪——国家博物馆观中国古代书法展

国家博物馆有着十分不错的书法收藏,如甲骨文、金文、砖文、墓志、拓本等等;在墨迹方面,原田家英的“小莽苍苍斋”藏品也十分可观。先前,在这里还看到过常设的书法专题展览,现在则变成了轮展,前几天去那里参观,很不幸,轮到的都是一些“骨骼清奇”的东西,传统书法带给人的愉悦美感丧失殆尽。

先后看了两遍展览,脑海里竟反复出现苏州光福司徒庙内的那四棵古柏——据说是东汉邓禹所手植,后人以清、奇、古、怪来分别形容它们的沧桑。

这些书法作品中,以古而论,当属宋代冯预书于北宋治平年间的历代三宝记;清爽者,还是文征明、文从简;奇特者,傅山的草篆当仁不让;若谓怪诞,扬州八怪中的李鱓、郑燮、高凤翰会挺身而出:舍我其谁?

兹将略显“奇、怪”的作品做一简析,古而清者,留读者诸君自行欣赏。

这件作品落款为“侨黄山”,写的是自作诗,不知读者能认出几个字:朔气健游子,新诗动乃翁。悲歌凭瘦马,闻见不雕虫。汉海觉先志,神州痛此中。泰和休妄颂,笔削笑王通。息眉归自塞上有诗。侨黄山。

作者就是大名鼎鼎的傅山傅青主。通篇佶屈聱牙,字是篆体,写法却是草书。这种以草写篆的习气在晚明很是流行,除傅山外,苏州的赵宧光也是个爱好者。其实,自李斯至李阳冰,篆就是篆;自张芝至祝允明,草就是草——要是能融合,早就融合了。估计赵宧光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书写游戏终归是游戏,所以,他在寒山岭留下的诸多摩崖石刻,都是工整漂亮的小篆字体。

写诗是书法家热衷的第一副业,甚至有些人一口咬定自己首先是个诗人,如齐白石、吴昌硕、白蕉,都认为自己诗第一、字第二。尤其是吴昌硕,据其弟子沙孟海回忆,常常半夜起来索纸找笔,要记录下偶得的佳句,弄得家人苦不堪言。傅山在这点上比他们都谦虚,认为自己的诗只能排第二,不如字写得好。

这幅作品的右边还有两行小字,仔细辨认,是历史学家侯外庐写的释文。看来,此藏品原归侯外庐所有。

姚燧书杜甫《醉歌行》。姚燧是元初大儒,曾入忽必烈幕府,以文章著名,黄宗羲对他评价很高。这首诗是杜甫写给自己的侄子的,而姚燧恰恰也由叔父抚养长大。姚燧的草书据说学习怀素,但写得一般,毕竟,儒学之士不以书写为能。

姚燧生前担任过元朝的集贤直学士、翰林承旨等官职,后来,小他十八岁的赵孟頫,也步上了他的后尘,所以赵孟頫又有赵集贤、赵承旨等称谓。

扬州八怪之一李鱓(读如善)的作品。杜甫的诗“自笑狂生老更狂”用来形容李鱓的字很贴切。这字行草相间,可谓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不拘礼法,虽有一定书写功力,终究失诸狂野。不过,若论书法功底,可能李鱓是八怪之中最优秀的一位。

李鱓的同道、扬州八怪中名气最大的郑燮郑板桥的字,典型的乱石铺街体,只是,这幅字铺得有些草率,不像有的“街”,率意之中还透露出一些精致。

扬州八怪这些以字画为生的人,作品都良莠不齐。这和买主的出价、关系的疏近、写作时的心情有关。书写一旦走上这样的案头,就不再是笔墨间的事了。

扬州八怪之一高凤翰左手自书诗。历史上颇有几个以左手写字的人,启功有一首小诗对此进行了描述:秀逸天成郑遂昌,胶西金铁共森翔。新翁左臂新生面,单势分情韵倍长。其中,“胶西”,指的就是高凤翰,不过,是否担得起“紧贴森翔”这个评价,那就见仁见智了。

郑遂昌,指元代书法家郑元祐;“新翁”就是费新我。此翁左手写的字,比时下一些书法家要强千百倍。

立脚怕随流俗转,居心学到古人难。隶书大家伊秉绶的大作,也算是用草书写隶书的创新。从明清到如今,写字的人爱出幺蛾子,什么草篆、草隶、魏碑入小行书、汉简入小行书等等,丑态百出,不一而足。归根结底,是一种自卑感在作祟。写不好正常的字,又不愿下功夫,或是下了功夫还是写不好,那就只好走捷径,去创新,走着走着,就走到歪门邪道上去了。

明末清初龚鼎孳自书诗,写得很随意,前半段松弛,后半段发现空间不多了,又写得紧密起来。尽管他和钱牧斋、吴梅村齐名,号称江左三大家,但其诗很平庸,根本无法和前二位相提并论。明朝覆亡后,龚鼎孳先降李自成,再降多尔衮,大节一亏,小节也就顾不上了。其实,此人的名声,一多半来自于他的小妾,秦淮八艳之一的顾横波,即大名鼎鼎的横波夫人顾媚。

龚鼎孳的正妻因已受明朝的封诰,坚决不要清朝的封赠,顾媚欣然接受,成为一品诰命夫人,是秦淮八艳中地位最显赫的一位。

戴明说自书诗。戴和龚鼎孳同时,也是同道,先仕明朝,后降李自成,再降清朝。戴的字,没有受到董其昌的浸染,墨色浓重,没有多少干湿变化,在结体上,不论是独体字还是左右结构的字,都有向右下角倾斜的趋势。明末书风,有两大标杆,一是董其昌,一是王铎,戴明说可能更靠近后者。

明末清初祁豸佳草书:夜半天鸡啼紫烟,琼琚长共白云眠。高松万壑摇明月,无数寒涛落枕边。这首诗写得很好,耐人寻味,清寒孤寂之情充盈纸上,有柳宗元的意境。祁豸佳的字,很明显,学的是董其昌,不仅形似,已颇得神韵,只是缺少一些珠圆玉润。毕竟,一个长期养尊处优,一个则久居山野,气质上难免不同。

祁豸佳是祁彪佳的弟弟。祁彪佳则和瞿式耜一样,是明末抗清力量中的著名人物,拒绝清兵的招降,投水而亡。

康有为自书四条屏,从内容看,是他在《大同书》完成后自题的三首五律,写作时间估计在民国初年,此时的康有为正值盛年,书法风格已经成熟,以所谓的康体招摇过市。而且,此时他的名著《广艺舟双楫》也已完成,实践有了理论指导。

无疑,康有为的书学观念影响深远,不然,吴玉如也不会痛心疾首地说:康有为的《广艺舟双楫》,不知害了多少人!

吴玉如的话,值得如今学书法的人终身玩味。这是一位真正的、纯粹的书法大家的感悟。吴玉如和那些靠写字混得脑满肠肥、油光满面的人不同,他一度揭不开锅,在北大任教的儿子也对他不闻不问,以至于生活难以为继。吴玉如的字长期没得到应有的评价,倒是他的学生,学了一些皮毛,结果徒子徒孙一大堆。

至于康有为究竟“害”过多少人,没统计过,但至少应该有两个。一是徐悲鸿,在绘画领域中西贯通,有着非凡的成就,但书法上却没能走出与画作相当的路;二是萧娴,有天资有努力,本可上追卫管,但终究还是南海门生。

康有为,广东南海人;徐悲鸿,江苏宜兴人;萧娴,贵州贵阳人。三个南方人,经营北碑一辈子,却始终无法打破藩篱。(全文完)

祝允明楷书

董其昌扇面

王稚登书后赤壁赋扇面

吴宽书游西山记

祝允明题跋

沈周题画

沈周题跋

文征明游西山诗

明人题跋

黄道周自书诗

文从简介石书院祠堂记

明人题跋

明人题跋

余樾书陈继儒小窗幽记语

刘墉节录古文

康熙御笔

张廷玉自书诗

冯预历代三宝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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