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时醉唱,天公奈我何——我的十月|日常
“时时醉唱,天公奈我何”,典出宋人刘述的词《家山好》:
“挂冠归去旧烟萝。闲身健,养天和。功名富贵非由我,莫贪他。这歧路、足风波。
水晶宫里家山好,物外胜游多。晴溪短棹,时时醉唱里棱罗。天公奈我何。”
刘述乃浙江湖州人,举进士,沉静有守,迁刑部郎中。刘述因反对王安石变法,遭打击治罪,司马光为他辩护,上疏曰:“臣闻孔子曰:‘守道不如守官。’孟子曰:‘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朝廷既违众议而行之,又以守官之臣而罪之,臣恐失天下之心也。”
这首词,是我在十月抄全宋词时读到的,很喜欢。这心态,正合如今的我。
十月读解玺璋老师的《张恨水传》,读到张恨水先生两句诗:
“已无余力忧天下,只把微醺度岁阑。”
我也非常喜欢。
同写失意而退,尽管张恨水壮志未酬的无力幽怨,也颇合我意,但我还是更喜欢刘述的词,那一种真正的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气概。在实际生活中,我可能既有张恨水的无力感,也有刘述的狂放的,甚至,也还有了从狂放到疏淡的自由。毕竟,我自身也是一个复杂矛盾的个体。
刘张二人的这两首诗词,皆是以酒抒怀明志。我亦好酒,社交媒体平台甚至文章中间,每日美酒流香,我许多朋友常规劝于我 ,我也深知他们的好意。还有一些并不认真关注我文字的人,在他们眼中,我是一个只关心自己的醉鬼模样,以至于常常有不知哪里爬出来的东西,爬我社交媒体上骂,“姓朱的傻&逼,怪不得喜欢喝酒,自甘堕落,傻*逼”。而且,这种东西,竟然以自诩自由主义信徒居多。
他们和他们通常反对的一方,都是一样的逻辑——“追求享乐奢靡之风”,曾是他们反对的一方对我喝酒给我的加冕。若他们关心我,也可像我朋友一般规劝,若他们不关心我,他们本也不需要这样莫名其妙的谩骂于我,我也没有邀请他们关注于我,我与他们也从不是同道,他们随时可以拉黑我,但他们不,偏偏跑来骂我。不知他们从哪来的这种刻骨仇恨。
不过,我并不愤怒,我也感谢他们因为我喝酒给我加冕“自甘堕落”。这也是我喜欢张恨水那两句诗的原因所在。
我确实已无余力忧天下。曾经,我很幸运,喜欢上了媒体业,也因此投注了自己最大的心血,那算是自己有力忧天下的时代——书生报国无他物,唯有手中笔如刀,也因此获得个人的职业尊严和一些虚名。我在回应家人对我的批评时,我说,一个人如果能够从事自己喜欢的职业,还能在做好的同时挣得相对有尊严的养家糊口的钱,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去努力呢?如果是能挣很多钱自己却不开心不喜欢的工作,难道不会死得更快?
所以,在我过去的媒体生涯和个人生活中,值得自傲的是,我基本没有因为喝酒或享受自己的生活和感情,影响过我的职业操守和专业判断。也因此,我熔断时才敢说,对这个国家已经尽职尽忠——我们通过社会分工参与了这个国家的建设,已经付出了巨大的心血。我对家人朋友有亏欠,对这个国家没有亏欠,相反是这个国家亏欠我们这样的人,包括所有像我父母一样的人。而余生,熔断职业生涯后,我清楚,我需要为自己,为家庭,为朋友,做更多的事,因为亏欠他们太多。至于国家大事,就让有能力的人去操持吧,这也是一种社会分工。退守江湖的我们,努力守住自己的生活,努力减少国家对个人生活野蛮干预带来的震荡——“在危险的遍布垃圾的底层,自由而傲慢地活着……”守住个人的生活,守住个人的责任——为孩子生活在一个更美好世界的权利,为父母能够颐养天年,而非大言炎炎的空谈,这才是我这个年纪在我们这个时代真正的国家兴亡匹夫之责。这是另一种心忧天下。
我们曾经在一个严丝合缝的网格化时代生活过,那里没有个人透气的空间,遑论个人选择。但今天,至少,我们已不需要再仰那鼻息,涸辙之鲋,可以逍遥天涯,江海余生。就像我如今的生活。
曾经,在职场时有许多难言的痛苦,也有许多不愿而不得不为之的奔忙,但尽管过去全是节奏,奔忙,可怕的,却是放弃追求的时刻。在刚刚放手之时,虽然嘴上强硬,其实内心无法平息,套用阿赫玛杜琳娜的诗句“不,不是高傲,而是痛苦 / 使我把头高昂”来说,就是,不,不是高傲,而是痛苦,放弃的痛苦,壮志未酬的痛苦,把世界让给卑鄙的人的痛苦,使自己把头高昂,常常醉唱。这种狂放,其实依然是旧生活的余绪,还是旧生活的囚徒。
(1931年,张恨水与三夫人周南)
不过,时间治愈一切。这种心绪,随着远离原来的生活,随着新的生活的填补充实,渐行渐远了。而生活开始更多呈现出了另一面,虽然“好饮不多成醉易,卖文过苦得诗难”(张恨水,偶怀兼示郝三),虽然“一篮红翠休嫌薄,此是文章万字钱”(张恨水三夫人周南),但终究,这是另一片天空,曾经被自己遗忘的天空。
人生无过家山好。晴溪短棹,雨山竹杖,时时醉唱,天公也羡。有这个心态时,自己终于从旧生活的囚徒困境中解脱了,获得了自由。虽然依然也会讲到过去的生活,但过去的情绪已经无力再左右我,更多,就是面对荒诞的笑谈。
实际上,十月下旬远行途中,我知道,我已经真正自由了。
10月,读书8本:《南十字星共和国——俄国象征派小说选》 (费·索洛古勃、瓦·勃留索夫和安德列·别雷著);《基督教概论》(袁定安著);《霓虹灯外──20世纪初日常生活中的上海》(卢汉超著);《哲学的指引——斯多葛哲学的生活之道》(马西莫·匹格里奇著);《张恨水传》(解玺璋著);《漫长的告别》(钱德勒著);《旧俄书事》(斯维什尼斯夫著);《卡夫卡中短篇小说选》(卡夫卡著)。其中最后两本,是在行驶途中的车上读完的。
10月,码字9篇,22000余字:
《江南旧闻之千谢万谢,不如八月廿四一谢》,2500余字;
《我们节节败退的抵抗是这个时代舞台上最引人注目的戏剧(我的9月)》,2000余字;
《超越自己熟悉习惯的世界(9月书单)》, 5200余字;
《人生从此只有节日而无假期》,1900余字;
《江南旧闻之新娘子的陪嫁马桶》,1900余字;
《江南旧闻之少年都爱偷茭白》,2500余字;
《纸上烟云之请客吃饭,20年,客厅沦陷》,2700余字;
《江南旧闻之鱼米之乡到底长什么样?》,2100余字;
《明明外形长得像西瓜,实际上却是个圆冬瓜》,1500余字。
另有每日流水账一篇,计有5万余字。
10月,喝白酒17次,9.4斤;啤酒23瓶。
10月,抄诗60多首。下旬出门,抄诗暂停。习字19天,继续每天不低于45分钟。
10月,锻炼性走路60公里。中医说肌肉劳损,建议静养一段时间。
10月,在京继续买菜做饭,当好家庭煮夫。
10月20日起,出门远行,自北京而敦煌,从敦煌坐车,一路经酒泉、张掖、兰州、天水、广元、成都,行程2000余公里。有许多收获。
关于老朱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