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树林：【又是麦子黄熟时】（小说连载一）

又是麦子黄熟时

◎李树林

【作者简介】： 李树林，男，烟台栖霞人，1961年生，1984年毕业于淮北煤炭师范学院中文系，1984年至1993年，内蒙古霍林河矿务局电大教师、办公室主任、校长，1993年10月至今烟台市福山城关中学教师。福山区作协理事。

又是麦子黄熟时

一

公元1963年，胶东半岛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山前村，连绵起伏的大青山，将整个村庄揽入怀中，山涧泉水汩汩流泻，在村前汇成一条宽阔的大河，河水清澈见底，像蓝色的飘带一样缓缓流过。芒种时节，麦子黄熟，漫山遍野，金色的麦浪荡漾起伏，炙热的夏风把麦香吹入人们的五脏六腑，于是，脸上便洋溢着丰收的喜悦：哈哈，好多年没看到长势这么好的麦子啦，今年孩子们可是要有馒头吃啰……

农忙季节无闲人，社员们都在田里抢收麦子，村子里只剩下丧失劳动能力的老人和孩童，一向热闹的村庄，显得寂静冷清。张振康家，媳妇桂枝正躺在东屋炕上待产，石头妈妈玉兰挺着大肚子在旁边照应着，5岁的石头屋里屋外跑来跑去，显得异常兴奋。石头的妈妈预产期也在这几天，因此得以留在村中。石头家与张振康家是东西邻居，早晨临上工前，张振康过来对玉兰说：“嫂子，桂枝肚子有点痛，怕是要生了，我要到队里割麦子，嫂子经历过，经验比她多，一会儿麻烦你过去照看一下。”玉兰说：“麻烦什么呀？邻邻居居的，谁不用着谁呀，放心割麦子去吧，等生了，我让石头给你传个信儿去。”玉兰过来后，一边安抚桂枝，一边做接生的准备。她拖着笨重的身子烧了一大锅开水，又随着桂枝的指点，翻箱倒柜找出一些碎布头，放在脸盆里洗干净。然后端到炕上，将自己笨重的身体挪上了炕梢，指点不断呻吟的桂枝：“不要叫唤，攒足劲，猛力往外鼓……”。随着一声嘹亮的啼哭，婴儿平安降生。玉兰喊住在院子里玩耍的石头：“石头，快到地里喊张叔叔回家，告诉他，你婶儿给他生了个带把儿的。”

村外的麦地里，张振康正和社员们挥汗如雨，抢收小麦，石头连蹦带跳地跑进麦地，大老远就喊：“张叔叔，俺妈说，俺婶儿给你生了个把儿。”社员们都直起腰来呆愣片刻，随后便轰然大笑：“张振康，快回家吧，你媳妇儿给你生了个把儿。”张振康嘿嘿笑着，颇为自豪地说：“你们净瞎起哄！我可是听懂石头的话了，我老婆是给我生了个带把儿的，是个大儿子。”队长喊道：“张振康，还罗嗦啥呢？赶快回家看看去，下午你也不用上工了，在家伺候一下午吧，需要钱的话，找会计预支点儿。”张振康连喊着“不用了——不用了”，一蹦三跳的跑出麦地，石头在张振康身后大喊：“等等我，叔叔。”

张振康弯腰瞅着儿子粉嫩的小雀雀，乐得合不拢嘴，桂枝说：“喂，别光顾得乐啦，快给儿子起个名字吧。”张振康未加思索，随口说道：“我看就叫麦子吧。”妈妈说：“你好歹也认得几个字，就给儿子起这么土的名字？”张振康说：“土啥？我的愿望就是地里产出堆成山的麦子，家里有吃不完的馒头。”其时，三年困难时期刚刚过去不久，记忆中的饥饿，仍像恶魔一样盘踞在人们心头，白面馒头对庄户人家来说还是奢侈品，不是逢年过节或是家里来了客人，饭桌上是见不到馒头的。麦子这个名字，寄予了张振康追求温饱的希望，现在看来，这点小希望根本不算事儿，但那个年代却是高不可及的。

半月后，慧颖出生，因为头胎是儿子，女儿的到来，恰好顺了爸爸妈妈的心意。看着女儿大得出奇的眼睛，爸爸赵尤耿说：“我希望咱宝贝女儿长大聪慧漂亮，咱就给她取名慧颖吧。”妈妈玉兰说：“没看出，你还能给女儿起这么文雅的名字，不像给你儿子取名石头，随便抓过来的。”爸爸辩解道：“我可不是重女轻男，男孩子要的是健壮结实，叫石头就是这个意思。”

生产队，有忙不完的活计，大人们整天劳作，无暇呵护年幼的儿女，因此，慧颖、麦子很早就能自立，四岁多一点，他们就脱离父母，形影不离地在一起玩耍，大街小巷就是他们的游乐场。慧颖虽有亲哥哥石头，但可能是因为年岁相差较大的缘故，慧颖倒不喜欢跟哥哥一起玩耍，每天吃过早饭，就来到麦子家门口，口里喊着“麦子麦子”，麦子总是忙不迭声地一边答应着，一边手抓着还没吃完的一小块玉面饼子或地瓜干，应声跑出。两位妈妈又竞赛似的为他们各自生下一个妹妹，麦子妈妈就此打住了，慧颖妈妈三年之后又给慧颖生下一个妹妹。

慧颖虽是女孩，但比男孩还活泼调皮，麦子倒是像小姑娘似的文静。在他们五岁时，麦收时节，慧颖跟着妈妈来到打麦场，打麦场旁边就是村里的果树园，个别胆儿大的社员渴了就偷偷摘下个苹果，在衣襟上蹭几下就快速送进口中。慧颖看在眼里，馋在嘴里，趁大人忙着干活，便钻入果树园，来到一棵矮树前，摘了十几个小苹果，用衣襟兜着，喊上麦子一起来到麦穰垛下，把一兜苹果丢在地下，说：“麦子哥哥，吃苹果吧。”然后学着大人的样子，在衣襟上擦拭几下就张嘴去咬，“呸呸”——慧颖哇的一声哭了，麦子笑了。玉兰听到女儿的哭声跑过来：“咋了？闺女？”慧颖边哭变诉说：“大人骗人，苹果，涩，不好吃？大人骗我们……”妈妈哈哈大笑：“傻女儿，大人摘的是伏苹果，当然可以吃了，你摘的是小国光，现在还没开渣，等到秋天才能吃呢！”

大人忙着搬运麦个子，他们把麦个子解开，往脱粒机的传送带上一扔，脱粒机就吐出了鼓胀的麦粒，场园里堆起了小山似的麦穰垛，孩子们就在麦穰垛里藏猫猫嬉戏，麦子和慧颖总是不拆对儿，轮到他俩藏了，慧颖和麦子一边喊着“等一会找哈”，一边不停地掏洞，他们掏了一个很深的洞，然后就静静的藏在洞里，等小伙伴寻找他们，也许是因为他们藏的太深了，小伙伴们始终没找到他们。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收工了，父母们不见了麦子和慧颖的身影，满麦场里寻找，急得父母们大声呼唤，旁边的几个孩子嚷嚷道：“他俩跟我们藏猫猫来着，可我们一直没找到他们俩。”慧颖爸连忙追问：“那他们藏哪儿去了？”“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他们藏在哪儿呢！”生产队长：“他们指定是藏在麦穰垛里了。去年，狗剩不是在麦穰垛里睡了一夜吗？粗心的狗剩爹妈天亮了才发现孩子一夜没回家。”狗剩爹红着脸嗫喏道：“整天价累得臭死，孩子又多，谁还顾得查点哪个没回家？”大家哄笑，队长：“大伙别笑了，都晚一会儿回家，围着麦穰垛找一找麦子和慧颖。注意点，别拿着杈杈棍棍什么的乱捅咕，当心扎着孩子。”队长带头沿着麦穰垛，用手扒拉麦穰，寻找洞口。大家找到了几个浅浅的洞，都没见到麦子和慧颖的身影。还是队长首先发现了他们的洞口。队长弯腰进洞，刚把上身拱进去，就退了出来，队长说：“这洞有点窄，大人拱不进去，来，过来个半大小子，拱进去看看。”石头跑过来拱了进去，许久，麦子和慧颖，揉搓着双眼随石头钻了出来。

平日里，麦子和慧颖玩得最多的游戏就是过家家，麦子当爸爸，慧颖当妈妈，小猫小狗做他们的孩子。慧颖说：“等长大了我就嫁给你，你娶我吗？”麦子说：“我一定娶你，像你爸妈和我爸妈那样在一起过日子，我们生一大堆胖娃娃。”慧颖说：“这是我们两人的秘密，不许告诉任何人。你告诉别人，我就不嫁给你了。”麦子说：“你告诉别人的话，我就不娶你了。”慧颖说：“好，咱们拉钩。”——二人同时高喊：“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带骗，骗了上山喝马尿……”慧颖说：“麦子哥，咱们还缺个媒人呢，让谁来做呢？”麦子说：“就让太阳公公做咱们的媒人吧。”太阳公公像是伸出了温暖的手，慈祥的抚摸着他们。长大后的麦子和慧颖，每每想起这一约定，脸上便泛起羞涩的红晕，而心里却在回荡着青涩的甜蜜。

秋天，慧颖和麦子在慧颖家院子里玩耍，房顶上晾晒着地瓜干，慧颖跟麦子说：“你在地上等着，我上房顶拿地瓜干给你吃。”慧颖顺着草垛爬上房顶，脚下一滑，就随着几片青瓦摔在地上。麦子正仰着脖子瞅着房顶上的慧颖，突然，哧溜一声，慧颖从房顶上掉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身上，麦子伸长了脖子，好长时间没缓过气来，慧颖吓得哇哇直哭，大声呼喊：“麦子哥，麦子哥，你死了么？”麦子终于缓上一口气，愣愣地问：“咋的了，慧颖？我刚才觉得一下子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慧颖：“麦子哥哥，你醒过来了？我以为我把你砸死了呢。”麦子说：“我不能死，长大了我还要娶你呢！”

八岁那年，慧颖和麦子一起进入村小学，慧颖聪明伶俐，学习轻松愉快，麦子的聪明劲儿略逊于慧颖，但学习要比慧颖用功。每次考试，总是慧颖第一，麦子第二。到小学五年级时，自认为已经是大小伙子的麦子，终于觉得脸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心里发狠，暗中较劲，一定要超过慧颖，此后的麦子，学习更加刻苦用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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