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王文清：【奶奶】（散文） / 开普饭

奶奶

文/王文清

奶奶过世40周年了，我仍想念她，特别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想，想得心痛。别人这时候都能赶回家，在亲人坟前烧纸祭奠，寄托哀思，而我不能。少小离家几十年，由于工作关系，在老家没有过几个节日，所以不能按时前去她老人家坟前祭拜，更觉心酸。有时候实在歉疚，就委托老家的亲友替我去烧些纸。而当我有机会回去时，不论春夏秋冬，放下行李，稍事收拾，第一件事一定是赶去奶奶和其他亲人坟前报到，长跪不起，泪流满面，烧很多的纸，送很多的钱，以弥补心中的亏欠，想必奶奶也能原谅和接纳我这不合时宜的看望吧。

我和奶奶，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到七十年代末，应属“留守儿童”与祖辈的关系，甚至比这更惨。由于家庭变故，父亲被迫下煤窑，一周回来一、二次看看家里；后来的母亲白天跟随生产队劳动，晚上还要被叫去开会，一天也着不了家，日常呵护我、把我带大的便是奶奶了。奶奶用饼干和羊奶把我喂大，给我讲家史，讲典故，教我诚实为人、勤劳勇敢，培养我干净利落的好习惯。奶奶是我的依靠，睡觉要挨着奶奶，醒来后第一声喊的是奶奶。奶奶走到那我跟到那，须臾不可分离，就像小鸡跟着母鸡一样。奶奶常说，我就是她的小尾巴，甩也甩不掉。有时候姑姑捎话来让奶奶去她家住一段，当奶奶动身时，我就扯着奶奶衣襟不放，做生死离别般嚎啕大哭，搞的奶奶要么作罢不去，要么带上我这个“尾巴”。

我在奶奶盼望中一天天长大，也一天天不听话了，常常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奶奶又气又怨。当时还不到上学年龄，母亲就把我“押送”到学校，求学校把我收留下来管教。这时的奶奶，除了操心我饥饱冷暖外，又多了一项“司晨”的职责。奶奶不识字，是典型的农村小脚女人，但对我上学的事看得很重。那时的西北农村，没有几家有钟表或闹钟，奶奶就充当起了我的“闹钟”。她判断时间的标准是鸡叫，辅以院外土坡路上的脚步声。小孩嗜睡，奶奶为了让我多睡会儿，一般鸡叫三遍后才叫醒我。冬天我懒着不起，奶奶就半哄半求地把我从被窝里拖起，又迅速地给我穿上衣服，推着我出门。奶奶为了我，可能后半夜都不睡，就这样有时还报不准。有个冬天后半夜，月亮又大又圆，把大地照地跟白天似的，鸡叫声此起彼伏，奶奶自责地说，坏了，她睡过了，让我迟到了，摧着我去学校。我迷迷瞪瞪地到了学校，一个人也没有，也不知迟早，就蹲在门边等候。一会儿，奶奶走过来，很歉意地说时候还早，领着我回去又睡了一会儿。5个寒暑交替，我小学毕业了。在家里犯混，在学校尚听话。每当我得奖时，或者逢邻家奶奶夸我念书好时，奶奶便喜笑颜开，自豪地说，别看我盈子（奶奶对我的昵称）不懂事，念书的窍开着哩。当时社会缺吃少穿，自家灾难不断，用奶奶的话说，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能看见我们背着书包上学，前些年想都不敢想。这也许是多灾多难的她感觉最宽慰的事。

在邻村上初中后，奶奶每天仍给我“司晨”，但不用再拖我起来了，她身体瘦弱，走路用拐杖。初中有晚自习，大概到晚上9点结束。那时候家里拉上了电灯，奶奶俭省了一辈子，但在我没回来前绝不关灯，而且把门敞开着，为的是给我照亮院外的土坡路。我回来后站在坡口必先喊一声奶奶，得到应答后才跑下去回家。我们往返学校要经过一段高粱地，秋天晚上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不时从地里传来各种响动，一个人走在那里，不要说是小孩害怕，就连大人心里也发毛。下晚自习后，有时碰上村里小伙伴一起走，有时就一个人了。一天晚上当我一个人走近村口时，听见奶奶在前边路口呼唤我，我吃了一惊，赶忙跑过去扶住她，问她这么黑怎么来的，她说听见邻居家孩子回来了，我没回去，不放心，就到村口来等我。奶奶颤巍巍的，天这么黑，我搀扶着她，心里那个酸啊！有一次开学交学费，父亲没回来，母亲没有钱，眼看就要错过交费的日子了，奶奶从兜里摸出5元钱，说上次父亲回来给她去看病的，让我拿着交学费，我说什么也不要，她说看病不着急，交学费要紧，硬塞给了我。

上高中后，由于长期劳作和营养不良，奶奶身体越来越差，她再也没有气力晚上到村口去等我了，而我也知道心疼奶奶了。周日不上学时，就帮奶奶劈柴、烧炕、洗衣服，在奶奶指导下打扫卫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姑姑托我给奶奶带的好吃的，原封不动地交给她，奶奶让我吃也不吃。奶奶夸赞我懂事了，说没白疼我，享我的福了。以为这样一直和奶奶相伴下去，但天与愿违，就在我高一寒假里，奶奶万般无奈地离我去了。奶奶去世前的一天晚上和我说了很多很多的话，说她最放不下的是我。我安慰奶奶说，你好好地活着，等我将来给你盖大房子，给你买白面馍馍吃。奶奶幽幽地说，怕是等不住了。第二天早上起来，我给奶奶端水，奶奶在炕头上自己洗梳完后，说她想吃面条。那时，家里天天吃的是高粱、玉米，白面、肉、菜过年时才有，平时油星都少见。我告诉了母亲，母亲忙碌时，奶奶告诉我，你叫人吧，我不行了。奶奶躺在炕上，奄奄一息，姑奶奶、伯伯、叔叔、婶子等在地上围了一圈。有人说叫村里赤脚医生给打针葡萄糖救救吧，有文化的大伯说老人家太虚弱了，打没用了。奶奶嘴里有痰，姑奶奶让她随便吐，奶奶摇头，姑奶奶找来手绢接上，奶奶才吐了。她一生好干净，临走也不含糊。我被大人们档在圈外，站在奶奶的头前，茫然不知所措。奶奶挣扎着起来，转过身深深地望了我一眼，那目光至今仍清晰，是告别？是期待？还是不舍？我觉得什么都有。奶奶躺下后，嘴动了动，就走了。没有痛苦，没有折磨，奶奶走得安祥、自然，大人们说，这是她修来的福分。我当时傻傻地站着，居然没有哭，也许不相信奶奶真走了，奶奶只是睡着了。父亲没有赶回来，做为长孙，大人们指导我给奶奶烧头前纸，这时我才哇地一声哭了。。。。。。埋葬完奶奶，我爬在她的坟头不起，我与奶奶不分离！一个14岁的少年，第一次体会骨肉分离的苦。

在党的好政策下，天天白馍、细面的日子早就有了，我给家里也盖了大房子，只可惜奶奶享用不上。奶奶为我操碎了心，临走一口面条没吃上，是我一辈子的心痛。奶奶常在我梦里，我恨无法报答奶奶的恩情。为了弥补对奶奶的亏欠，在奶奶过世30周年的时候，我给奶奶立了碑。今年是她过世40周年，我写挽联：每思隆恩一掬泪，常怀愧疚千秋心。奶奶是众多奶奶中普通平凡的一位，但在我心中亲爱而伟大。如果回天有术，我要用我的全部，孝敬您，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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