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笔记:候车室的一个空座位
梁东方
中秋节的早晨,火车站和昨天一样拥挤。
因为中秋的节日重要性似乎比春节要差一些,只要这样节日当天能赶回家团圆即可,人们从心理上没有那种必须在节前到家的急迫。所以昨天的车没有票了就买今天,也就是过节正日子的票。当然,买今天的票也至少是在一周之前,如果临时买那就完全靠运气了,如果有加车,如果有人退票,那就还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性,否则临时动议来坐车的话,十有八九都是无法成行的。
而即使已经买到了票,能不能准时出发,也还有一层另外的运气,因为很多车都是晚点的。除了高铁之外,或者说除了客运专线上之外,今天普通铁路上的车次有多趟晚点。我所乘坐的这趟T164开始宣告晚点50分钟,很快就又延长到了晚点一个小时二十分钟……晚点多少都只能等。因为去改签的前提是别的车次有票,在今天这样票务紧张的情况下,改签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的。所以大家都安静地等着,几乎没有人去改签。
这样一来,本来就拥挤的候车厅里就更是座无虚席、一座难求了。我对面这一排椅子上原来坐着的几个人,大概是别的车次的,一下站起来走了好几个。立刻,就来了三个女人,但是面对两个挨着的空座位以及隔着一个年轻男子的另外一个空座位,三个人似是有意又似是无意地互相谦让着,谦让谁坐那一个,谁和谁坐这两个。
那年轻男子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马上就向里面换坐到了那个空位上,这样一下就有了三个互相都挨着的空位。三个女人于是心满意足地挨着坐下了。
我注意到,她们谁也没有对那年轻男子善意的礼让、予她们以方便的行为表示谢意,哪怕是点点头都没有。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坐下了。
这三个女人,是那种正从青春向着中年过渡的年龄;其实岁数也不是很大,只是穿着打扮、话语态度已经自觉地不再走青春矜持型的路线了,而开启了某种程度上的“混不吝”的大妈型路线。
这不仅体现在她们的打扮上,而是系统性地表现在言谈举止各个方面。而她们面对世界的时候的这种达观和无所畏惧的代价,其实是对于从自我形象到自我行为约束的全面放松。据说这样的矜持度、自我要求度的下降源于某种程度上的对性别之美的魅力追求的放弃,呈现在社会层面上的,却还有公德意识的阙如。
当然,这不是随着年龄增长出现的必然,这只是针对具体的人出现的具体的症状。有很多已经大妈年龄的人依然充满了魅力,她们的美源于身材自律,更源于公德自律。
不过,眼前的景象出现了一点点变化,所以这样的胡思乱想暂时不得不停下来了:最靠外的座位上的乘客走了。这样那里就出现了一个空位。出现一个空位,三个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其实毫无意义的话的女人中最靠外的一个,立刻就把一直紧紧地抱在怀里的一个小包放了过去,占住了那个空座位。
她的这个动作非常自然,非常流畅,不露痕迹,不着一丝一毫的刻意,完全是从生活习惯中来的自然而然的身心表现。但是,这个动作被坐在她们对面我看得很真切,被周围貌似无动于衷的每一个人也都看得很真切。
这个占了空座的女人已经有点不自在了。她站起来,挪动屁股坐了过去,然后又对坐在最里面的那个同伴说,你坐过来吧,你座位上的包太多……那位同伴是将自己的包放在座位上,然后自己只坐着座位的一角的。她如果坐过来的话,就会是她自己坐一个座位,她的包站一个座位了。她说什么也不那样做。
一时之间,这个占了空座的女人就有了一点尴尬的意思。她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周围,周围有很多没有座位而站着的人。她终于回到了自己刚才的座位上,并且重新把那个小包抱到了自己怀里。
立刻,就有一个女学生小心地坐了下来,双腿并拢,若有所思,对于得到这个座位不是很理直气壮。她坐了一下就离开了,也许是她的车要检票了。然后是一个貌似零零后的姑娘,推着箱子一个健步走了过来,一屁股坐下,双腿很自然地翘起来,搭在了箱子上。她用这么舒适而粗犷的姿势,不无夸张地显示着自己对于一个公共场合的座位的使用权。
旁边的那个女人试着和她说话,问是不是也坐的164?
她说是。
那女人眼睛望着大屏幕,又问:晚点到几点了?
九点零三分。
哦,我的眼睛看不清了。
那女孩没有再回答。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自己很惬意的姿势。
T164终于准时地按照预告的晚点时间检票、开车了;巧合的是,开车的时间正是正点到达下一站的那个时间。
出人意料的是车上人并不多,乘务人员也普遍有着一种从南方而来的敬业与温和,这使整个车厢里都很安静,很有秩序感,绝对不像是一趟晚点了一个多小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