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笔记：窗台上的盆栽韭菜

梁东方

因为空前的居家生活时间长了，所以家里很多物件被关注乃至凝视的机会也就大大增加；对花盆里那些有生命的花草植被就更是如此，因为它们会逐渐变化，会花儿盛开，会枝繁叶茂。

这盆年前拿回来准备过年吃饺子用的韭菜，这样被作为一种居家的物象一直关注着，成了家里一件重要的念想，吃了一茬又一茬，数来现在已经是第四茬了，又已经长到了“盆满钵满”的程度。

有意思的是，人们看到韭菜的第一个念头一般都是包饺子；韭菜饺子的确有一种任何其他馅儿的饺子都无法比拟的鲜味儿。韭菜在所有的蔬菜里是有自己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鲜明位置的，一次吃过终生不忘，再吃一顿韭菜馅儿饺子就很可能会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梦想。好在这个梦想今天实现起来已经不难，不仅可以买回韭菜了，还可以在家里的花盆里种出韭菜来。

眼前的韭菜，齐刷刷的韭菜叶像是画出来的一样，既整齐划一都严格地生长在长方形的花盆的范围内，又各个不同。每一片扁平的长条形叶子都有只属于自己的姿态，在整体向上的一致中，或者偏一点这边，或者偏一点那边，或者稍微长一点点，或者稍微短一点点，居然很难找到两片完全一样的叶子来。

这是盆韭菜，大致上应该有数百棵之多，每一棵又都是有三四片叶子组成的，也就是时候会有上千片叶子；上千片叶子，每一片叶子都不一样，这让人吃惊的观察结果想一想其实很自然，就像人很多，但是没有绝对相同的两个人一样。从这个意义上说，韭菜作为一种生命的可确证性是无疑的。也就难怪总是会情不自禁地用手去近于抚摸地掠过，掠过那些如茁壮的头发一样的韭菜叶子。也就难怪总是会情不自禁地用手去近于抚摸地掠过，掠过那些如茁壮的头发一样的韭菜叶子。

单单是大致相同却又各个不同的韭菜叶子，也还不能完全引起家居的人的如此关注，让人更加惊艳的是韭菜的颜色，甚至猛一看已经不像是韭菜，因为和印象中的韭菜不大一样。

这一盆韭菜的颜色异常纯正，是最典型的绿色，纯绿，不带一点杂质，不带一点含糊，没有任何污染，更没有黄边卷叶的干扰，就是不折不扣的纯绿。乃至会让人觉着是绿之所以被命名为绿的那种原色之绿的再现。

这和我们在历史和现实中对于韭菜的印象大为不同，韭菜通常在买回来的时候已经混合了杂草和黄叶甚至烂叶，韭菜在被大规模种植，户外种植的时候所经历的并非纯粹的环境，必然使它的颜色质地与纯正的绿色有所偏差。而现在一盆在温室中长大的韭菜，未经风雨也没有病害，更无其他草茎的干扰，才得以拥有如此理想化的颜色。

韭菜的纯绿既是对不完美的现实的对照，也是对纯粹概念的存在的确认。它显示了事物在双重意义对人的有效性：概念纯美、现实丰富，缺了哪一种都是莫大的遗憾。

拥有理想化的纯净颜色的韭菜，实际上已经形同养在花盆里的金橘，其继续生长在花盆里的审美的魅力，远远大于其被采摘进食的收获。尽管假如不能吃的话，其美妙性就要大打折扣，但是不吃还是一种更佳的选择。当然，与金橘不一样的是，韭菜是可以重生的，割掉了还会再长，再长出和没有割掉之前一模一样的韭菜；只要容以时间。

花盆里的土与肥料都是有限的，在割掉了三茬以后之所以还能长得如此茁壮，如此与前三茬无异，主要是因为补充了肥料。肥料不是农家肥，也不是化肥，而是随盆栽的韭菜一起附赠的一袋自然韭菜肥料；黑色的，不黏连的，貌似是腐殖土之类的东西。

对于韭菜来说，所谓理想的生长环境，在肥料充分，又能享受到阳光的情况下，决定性因素就是温度和湿度。温度既有暖气的保障，也有阳台外面一天天暖和起来的春天的脚步；而阳光会在上午直接照耀到它，下午则会在阳台上饱满的反光里映衬到它。

尽管盆栽韭菜的说明书上说，浇水量不要太大，否则长期泡在水里容易烂根。但是偶尔忘记了喷水，韭菜就会毫无悬念地倒伏下来，每一根韭菜都会因为没有了水的支撑而塌掉；及时补水以后，就又马上重新支棱起来，其立竿见影之状，简直就是生命维系于水的最鲜明的见证。

而每天给韭菜浇浇水也就成了宅在家里的一种功课，一种习惯；它让人在关注韭菜的时候显得更其顺理成章，让人在与另外一个被关在屋子里的生命交流的时候既施与了爱，也获得了生机盎然的回馈。

以前从来没有这样长时间地关注过一盆韭菜，尽管北方在冬天万物肃杀的季节里有养花的传统，但是在越来越快的生活节奏里，能给盆花的时间也越来越有限，偶尔一瞥就已经是不错的待遇了。今年春天不同，突然都停顿了下来，居家封闭的日子里，可以把屋子里的东西看了又看，何况这有生命的盆栽花卉和蔬菜，它们以生命的细节昭示给人的，已然是民胞物与的感慨，是物我同质的蓬勃与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