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在润州:倚烟雨楼台,听渌水桥边的笛声
向吴亭东千里秋,放歌曾作昔年游。
青苔寺里无马迹,渌水桥边多酒楼。
大抵南朝皆旷达,可怜东晋最风流。
月明更想桓伊在,一笛闻吹出塞愁。
唐·杜牧 《润州二首其一》
我喜欢漫步在镇江的老街巷陌,一些有特色的酒家商铺,总会让我联想起往昔那些风物人情,在千载的风尘岁月里,有时候会让人有一种错觉,当初的繁荣市井,并没有化为断垣残壁,那种文化传承不动声色的在我们骨子里流淌,同时留下厚厚的沉淀和记忆,继续参与古城的历史。
01
杜牧的弟弟杜顗在润州做官,一江之隔,兄弟情深的杜牧常常过江来看望弟弟,与朋高谈阔论,与友觥筹交错。
万古一人巷附近,东晋时就有了座古老的青苔寺。这儿,是唐时人烟聚集的地方,诗人杜牧每次来润州,就在这儿的酒楼会友。
那一年,当周围的喧闹声慢慢停歇下来,人去楼空的时候,杜牧才一个人静静的神思穿越时空,思绪飞跃到烟雨南朝。
前朝的士人同样在渌水桥边的酒楼里喧哗嬉游过,他们的旷达风流的影子,似乎能在杜牧身上慢慢重叠。
月光洒在渌水桥旁的白马坊下,直到日落月出,江面传来一声清脆的笛声。将沉浸在遐想中的诗人惊醒,悲怨笛声,是东晋“尽一时之妙,为江左第一”的吹笛好手桓伊,来为他传达心中的无限哀愁?
呜咽的笛音,恰如一位顾影自怜的才子,蹒跚回味对命运的伤感和无奈:
杜牧祖父杜佑曾是三朝宰相,杜牧的堂兄杜悰在武宗、懿宗两朝也官至宰相。这种家庭环境,杜牧自然是高起点的“官三代”。他从小喜欢挑灯看剑,满腹雄心要戎马关山、建功立业。
小杜也是难得一见的“高颜值”。是《唐才子传》记载:“牧美容姿,好歌舞,风情颇张,不能自遏”的小鲜肉。
可惜的是,这位不世出的才子生于晚唐,仅活了50年却历经了8位皇帝(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也不过享国15年),政局如此更迭,这就注定了他的仕途不可能有多么平稳。
中了进士的杜牧原以为能一夜间名扬天下、妇孺皆知,可是,命运随后就给他上了一课。
他被委派做了一名档案图书馆的校对,科级干部(弘文馆校书郎、试左武卫兵曹参军),事多工资低。这种既无权力又无自由的工作并不是他所向往的,勉强做了半年,杜牧托人找到江西观察使沈传师,入幕当了一名幕僚。
从此杜牧开始放纵自我,任性而为。后来,小杜又跳槽去了扬州淮南节度使牛僧孺幕下任书记,掌管文辞事务。扬州非常繁华,每到傍晚,青楼挂出纱灯数以万计,城市夜空如同白昼,九里三十步街中,珠翠夺目,美女如云。杜牧混迹其间,通宵不归。
牛僧孺喜欢杜牧的才干,怕他出意外,暗地派士兵微服跟随。对此,杜牧并不知情。直到杜牧将回长安出任监察御史。临行前,牛僧孺设宴为杜牧送行。酒至半酣,牛僧孺委婉劝诫杜牧:“以你的才能,应当以远大前程为重。我担心你不拘小节,对身体健康不好。”杜牧答道:“我常注意检点自己。”牛僧孺一笑,叫人找来一个匣子,里面全是密报,如:“某夜,杜书记过某家,无恙”。杜牧看后,非常惭愧。后来杜牧回忆这段生活,写下:“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杜牧的风流轶事,与他的才华一样,传之于世。
02
几年后,杜顗生病辞官休养,又过了三年,病重导致双目失明寄宿在一座寺庙之中,杜牧请来眼医,请了一百天的假,一起从洛阳去扬州给弟弟治病,病没看好,假期已满,杜牧放弃了官位。
杜牧带着弟弟奔波千里,历经十四年,兄弟俩从此聚合不定、求医无果、辗转飘零。杜顗病死后,杜牧也一病不起,死前写好自己的墓志铭,搜罗生前文章一把火烧了,仅留下十之二三。
“向吴亭东千里秋,放歌曾作昔年游。”当年的登山临水、赋诗作歌,当年的灯红酒绿、潇洒风流,都已经被雨打风吹去,而留给这座城市的,是骨子里的放达和自信。
或许只有解读那些在时光里的记忆,才能体悟到生命的无奈和沉重,才能与魏晋风度引起共鸣。
当我们沉入历史深处,体味着天地间跳跃的强劲的生命律动,倾听着我们被感染的心灵,那渌水桥边飘渺的笛声,忧郁的曲调似有若无,夜色迷离,幽静的四周空荡得只能听见桥下的流水声,是在轻叹人生无常的悲慨么?
镇江城中,早已难寻觅唐人的痕迹,也没有人再会想起,过客名士的风流,青苔寺里的马迹。在那宽袍大袖的大唐时代,那位如鹤舞长空的诗人,俊朗飘逸,雄姿英发;强作笑颜、把酒尽兴,他的内心,如这座城,凝动着超然和旷达中散发出来的生命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