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龙贵速写
总还是有一些漏网的地方,难得地保持着既往的宁静。当然这需要诸多前因后果的因缘际会,绝对不比一段好婚姻更容易。
西龙贵这一带的村庄,地处山前平原,向西向西南可以遥望山脉,而新修的南水北调工程又等于给修了一条护城河,将村庄和干线公路隔离开来;加上向东和东北方向同时被青银高速公路和省城的三环路隔离开,就让这里的宁静更少受到周围愈演愈烈的各种工程的影响。与外界的联系就是一趟公共汽车,那是人们去城里打工上学的依靠,村口小公路的站点上总会站着些带着耳机的年轻人,说着话,张望着林荫道那头随时可能出现的高大的公交车的身影。公交车一转过来,宽大的前挡风玻璃上就会有粼粼的树影快速地滑过,那将以天空为背景的树冠活画出来的景象,让所有的等车人一下确认了心里的希望。
西龙贵的正午,刚刚散了酒席的女人们一律都穿着粉色的衣服,粉色的衣服有些透明,走在街上能清晰地看出每个人的内裤和乳罩的边缘的痕迹。她们显然知道。但是因为服装设计的时候的故意让别人看,到了她们这里变成了看不看根本无所谓,所以自己即便知道也根本不在乎;好像别人也不在乎。因为到了不在乎的年纪。乡村中的女人,到了三十大几小四十岁就已经进入到了不在乎的阶段了。在乎的年纪实在是太过短暂了,整个乡村和她们自己都自动地将女人的青春限制在了二十年。
今天大家之所以都穿一样的粉衣服,显然是有活动,所谓活动就是广场舞。今天的广场舞不在早晨不在晚上,却在上午,跳完了以后还有酒席吃,那是因为这场广场舞是跳给结婚的一家助兴的。
结婚的那家在胡同深处,从胡同口过的时候就能看见,因为胡同口也用吹气儿的粉色塑料管子搭起了彩棚。准确说这里只是一个彩色的门券;里面,主家的门口的街道上搭的才是棚子。棚子里的阴凉中正坐着整整齐齐的人。之所以整齐是因为棚子的阴凉将温度和外面鲜明的隔离开了。谁也不会站到外面的阳光里去,阳光就像孙悟空金箍棒画的界,每个人都会老老实实地待在棚子的阴凉中。
乡间的婚礼上这种户外桌椅的就餐形式,放在一个安静的可以遥望封龙山的地方,便很有古意。也就是说古代大致也是在这么一个环境里,有这么一片人这样庆贺老祖宗的婚礼吧。连一家一户门前果实累累的苹果树梨树桃树还有玫瑰月季,大致也与既往无数个年代里的模样相仿,以站在自家门前从而可以保全全部果实和花朵的姿态,骄傲地迎接着时光对自己源源不断地充盈。
果实和花朵,和人一样,在这里的生生不息都是有根有据的,显示着自足自得的稳定性与正当性。不被过分的拥挤碰触,不被不断的嘈杂干扰,不被莫名的惶惶然所攻击。
不同的也许只是人们的行为和思想方式上有了潜移默化的变化。打着彩棚的胡同口一个穿着红色的连衣裙的年轻女人,身材上依旧有少女时代的精瘦的苗条;她正在和一个推着自行车穿着一身白衣服的女人说着话,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很精致的东西。从她的衣着上看显然是和今天的婚礼有关,应该是伴娘。而现在的话题却未必,话题不可能只围绕着别人的婚礼。别人的婚礼总是自己的参照和催化剂,总会让自己生出想象的翅膀。
人如树木花朵,岁月便如歌。
公交车走了,村口变得立刻恢复了空空荡荡的老景象。如果你是骑车或者步行的话就可以自由一些,不必按照公交车的线路前进。可以在村东直接向北拐去,那里有笔直的小公路和平展展的菜地,菜地和小公路之间是用柳条编织得非常规整的菱形图案的篱笆。虽然每根柳条几乎都是斜插到土壤之中去的,但是还是有相当多的柳条都已经活了,长出了新的叶片,使整个篱笆都有了生机。
仅仅是这样一道篱笆,就使一向单调的大地突然有了某种现代感,被叫做农场就不再凭空加上去的不实之词了。篱笆里面成片的青色大葱,成千上万地簇拥在一起,将这山前平原上似乎总是有所倚靠的宁静,演绎得更加充分和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