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颈鹿揭穿了真相，就拎着我的包得意洋洋地回家了，连声招呼也不打，估计一路上笑得大下巴也快掉下来了——
啥眼神儿
作者 瑞 娴
夜，和长颈鹿外出吃饭归来，听广场那边鼓声热烈，人声鼎沸，忙凑向前抻长脖子看热闹，长颈鹿拉也拉不住，只得夹着个包奉陪。男人嘛，都是索然无味的机器人，啥事都讲目标不重过程，所以基本感受不到世俗欢乐。只见灯影里，一队花花绿绿的老人家正在跑旱船、扭秧歌，动作缓慢，不愠不火，如上了发条的木偶婆，熙熙攘攘地煞是好看。这些年，年事冷清，过去踩高跷、扎花灯、唱大戏、说古书这样的民俗活动很少见了，人们都轰轰烈烈地忙着赚钱，期盼着早日过上开豪车、住别墅的好日子，即使正月里也难得见这么个新鲜景儿，岂不让人兴奋？秧歌大军在广场上循环舞动，吸引了越来越多晚饭后无所事事的人，一张张面孔都像小孩子般兴奋。秧歌队打头的是几个跑旱船的，脸都画得像葡萄虎，两手抓着“船沿”扭来扭去，有的打扮成大鲤鱼，有的打扮成驼鸟，有的打扮成大公鸡，如同进入了夸张滑稽的动物世界。还有男扮女装的，扮成老太太样，忸怩作态地叼个大烟袋，骑着头毛驴子摇来摆去。令人意外的是，竟然还有只漂亮的孔雀，开着屏，在大红大绿的队伍中显得格外张扬。当然，最受欢迎的还是唐僧师徒，尽管打扮得不伦不类，但毕竟老幼皆宜，尤其是颠着大肚子的八戒，让人看见就乐，管他穿的是狗皮还是虎皮。齐天大圣呢，扛着个小孩玩具那样的塑料金箍棒，一抡灯光还一闪一闪的，很有电动效果，那抓耳挠腮的猴态，活脱脱一个现代版的多动症。我抱着个相机屁颠屁颠地抓拍，总不赶趟，拍来拍去的都是人家的屁股，要么是驼鸟屁股，要么是公鸡屁股。长颈鹿在一旁幸灾乐祸，令我颜面扫尽，好不沮丧。孔雀屁股还好，呼达呼达地开着屏，怎么说也比鸡屁股有观赏性。我将白眼珠子朝长颈鹿一翻：别吵吵。你不会用相机，就在一边羡慕嫉妒恨吧！比起跑旱船花里胡哨的阵势，后面秧歌队大妈们的行头就接地气多了。多数是身披件蝴蝶翅膀啥的，风一吹就飘飘的很有股“仙”气，灯光下也看不清那翅膀是纸扎的，还是布做的，总之，如果是白天看，估计就不那么美观了。俗话说：灯影里看媳妇，美基本都是在半明半暗中才能看的，大白于天下就马尾拴豆腐——提不得了。说来这秧歌土是土了点，土得直掉渣儿，但祖祖辈辈就是这么“土”过来的，而且“雅”也是从“土”里栽培出来的，对吧？小城之夜里，这些民间节目虽然编排粗糙，服装也散发着山寨气息，但看着亲切，婶子大娘的见了都拔不动腿，发自内心地乐呵，老脸笑成了一朵朵菊花。民风民俗嘛，要的就是个俗，图的就是个热闹。小百姓们自娱自乐，手舞足蹈，难得的狂欢，难得的宣泄，皇上来了也不接驾，爱谁谁，千古如是。我前些年崇洋媚外，喜欢洋味的艺术，年岁大些了才知道根在哪里，知道如果不及时从民间文化中汲取点养分，啥艺术之花估计也快枯萎了。于是，以前排斥的现在都接受了，以前喜欢的现在都疏远了。秧歌队载歌载舞的地方，就是当年大文豪苏轼吟哦“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超然台下（当然是修复的山寨版），想来颇有些雅俗共赏、古今一体的意思。要是苏轼看见此情此景，一定会在超然台上对酒邀月，再吟诵一首豪放词的吧。他老人家当年可是我们的父母官——知州呢，办公地点就在我家门前不足百米的州衙里，如今是市府大院。九百多年过去了，朝代更替，战事频扔，衙门却在这里一直没挪窝儿，哪朝哪代的官员也不愿离开这府邸——这是名副其实的福地，据说在此地为官，没有一个不加官进爵、青云直上的——对了，那时苏东坡还不叫苏东坡，叫苏轼。东坡居士是他后来被贬黄州，在那里开荒种地时才取的。所以，我们当地的老学究在出学术专著的时候，引经论典、摇头晃脑地斟酌一番，然后透过老花镜的镜片，郑重其事地在封面上题下了“苏轼在密州”几个字。提起苏才子在密州的岁月，谁要称他苏东坡，老学究就会跟谁急，说人家不懂历史，不吹胡子瞪眼拍一番桌子不肯罢休。其实这事儿要是搁在苏大人身上，估计也不过是捋着胡子哈哈一笑了事。思绪一下子穿越了古今，终还是被锣鼓家什的吵闹声唤了回来。但见一个个大妈们扭过来又扭过去，我渐渐地有点儿失落。且不说扭得孬好，那一张张脸上的粉涂得实在太厚了，灯光下白得有些瘆人，估计那猴哥见了，也忍不住要抡金箍棒，而且大妈们那表情也实在呆若木鸡了点儿，就不能给点情绪吗，一个个像葫芦钻上了几个眼儿——嘻嘻，别让人家听见！叔叔大爷，大妈大婶，请原谅晚辈信口雌黄啦！一个个秧歌大妈们扭过去了，终于发现了一个中意的，她排在队伍最后面，扭得煞是好看，两只脚捣来捣去如捣蒜瓣，从容不迫，状甚飘逸，那对大蝴蝶翅膀迎风一扬，更是飘飘欲仙，如梦似幻，一时间令我崇拜万分，如痴如醉！我跟着那位大妈手舞足蹈，乐而开怀，拿相机追着她那对大翅膀“啪啪”地抓拍个不停。尽管拍到的仍然多是背影或屁股，但总算抓到了一两张正面照。有几次眼看要拍到正面了，谁知她又转了过去，结果拍到的仍是屁股。长颈鹿见状嘿嘿地笑个不停，但有钱难买乐意，我就爱看这老大妈，咋的啦？等我老了时，也要来这个广场扭秧歌，也要扭成这大妈的样子，咋的啦？长颈鹿见我瞬间成了此大妈的铁杆粉丝，知道我又犯了幼稚病，笑嘻嘻地说：瞪起你那对绿豆小眼好好瞅瞅，那可是个老头呢！我不信，好歹我也是戴着四百多度的近视镜呢，清楚得很！等那位大妈扭近了细看，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嘿！胡子拉茬，蓬头垢面，扭动的那双大脚丫子，穿着足足有44码的皮鞋。更恐怖的是冲我一笑，露出满嘴大黑牙!我暗暗叫苦不迭，心想我这是啥眼神呢，把大爷看成大妈不说，竟还把这么彪悍的大爷看得如此婀娜多姿，千娇百媚，崇拜得几乎要流哈啦子了。要是让我的那群粉丝知道了，岂不笑掉大牙？我这到底算是啥审美水平哩，大爷您太对不住我了！长颈鹿揭穿了真相，就拎着我的包得意洋洋地回家了，连声招呼也不打，估计一路上笑得大下巴也快掉下来了。我又看了我崇拜的蓬头垢面风情万种的大爷一会儿，也自觉无趣，只好灰溜溜地回家去，坐在小凳子上蔫蔫地没话。长颈鹿正坐在暖洋洋的炉火旁玩手机，见状幸灾乐祸地说：你咋还回来呀？嘿嘿，今天情人节，我还以为你跟那个扭秧歌的老头跑了呢！
作者简介：
瑞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文学学会会员，中国音乐剧协会理事，中外散文诗协会主席团委员。作家，编剧，著名剧作家沉默君关门弟子，是能跨多种文体创作的多面手，著有长篇童话《绿野红纱》，小说集《哑女的草原》《布什与我们的生活》等近十部，影视、舞台剧剧本多部。
参与多部文献片、纪录片主创；作品曾被诸多名家朗诵，还曾为多位歌手创作歌曲。曾获曹禺杯舞台剧类最高奖、国际散文诗大赛一等奖、全国精短文学大赛一等奖、最佳动漫短片奖，最佳编剧奖，人人文学网年度最高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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