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亮：钟摆会走路
妈，每天至少走8000步才行，别整天在家里坐着，多运动，我可天天检查您的步数呢！女儿在千里之外上班，很少回来，经常打电话这样交代母亲，母亲的健康最重要。
母亲早年守寡，为了女儿没再嫁。母亲才五十多岁，为减少母亲空落落的感觉，女儿买了最轻便的智能手机，教母亲打电话、玩拍照和微信。母亲接受能力强，很快就学会了。
母亲担心女儿，女儿同样担心母亲，所以天天晚上微信聊天，顺便看看彼此的运动步数。如果女儿的步数少了，母亲就会说女儿几句，比如上班重要身体更重要之类的话。
女儿见母亲的步数从未少于8000步，会心一笑，母亲真听话，一如自己小时候。
女儿知道，母亲是为了自己在外面安心，即使刮风下雨也会在屋里走够步数的。女儿很自信，只要步数够了，母亲就很好，不会出什么问题。
其实母亲的膝盖早就有问题了，路走多了就疼。
因为女儿三岁的时候，大冷天，掉进池塘了，还好水不深，刚刚没过膝盖。母亲下到水里救起了女儿，跑回家只顾着给女儿洗换，把女儿安置在温暖的被窝里后，才感到自己的腿冻僵了。
从此，每到冬天，两个膝盖就像冰窖里出来的，酸，疼，即使夏天也要捂着。
女儿回家见了，问母亲，怎么不怕热啊，母亲总是笑笑，说自己不喜欢露出膝盖。女儿还打趣说母亲是古代人，男不露膝女不露皮，您倒好，女不露膝。
冬天反正穿的厚厚的，女儿觉察不出来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只是母亲走路的速度比平常慢，女儿一问，母亲就说怕打滑。
好吧，女儿说，您要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带您去医院看看。
没事，你妈我好的很呐，依然是你眼里的超人妈妈，只是现在是老超人妈妈罢了。母亲的头发没有从前黑了，腰身也没有从前挺拔了，但是只要见着女儿眼里还是和从前一样发亮。
这天早晨起床，膝盖忽然不听使唤了，受寒落下的毛病，在乍暖还寒的时候最爱折腾人，即使去医院也很难看好，更不想让女儿担心。母亲决定不打电话给女儿。
母亲强忍住疼痛，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挪到厨房烧开水，装个热水袋，坐在矮凳上并着腿，用热水袋焐焐，焐出汗来就好过多了。
看来今天又不能完成任务了。母亲走到堂屋里，打开条几上的座钟，把手机用细绳横着绑在摆锤上，再用发条上足了劲，关上钟门。
母亲松了口气，小样，这个法子料你也猜不到，8000步，2个半小时足够了，还超额完成任务。
晚上，女儿打开微信运动，母亲的步数9000+，挺好的，然后，打电话给母亲。
妈，天渐渐暖和了，您今天上哪儿走路了？
老地方，早上到菜园里，逛了5圈；下午到西江村健身乐园玩了半个小时，加上来回的路，就差不多了。
妈，您的毅力比我强，我都比不上您了。
最近上班忙吧？别老买外卖吃，抽空自己烧饭吃，特别是晚饭。五一放假可回来？回来我烧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红烧排骨。
想回家，就不知道到时候有没有意外，怕临时有任务要加班。
没事，那就到那天再讲。
日子过的飞快，五一前两天，女儿想给母亲一个惊喜，故意说回不来。母亲说没关系，工作要紧，心里却失落落的。
五一当天，尽管知道女儿不回来过节，母亲还是在厨房忙碌着，杀了只童子鸡，烧水退毛，戴着老花镜一根一根地拔细毛。过节，人不回来，但是仪式感必须制造出来，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
女儿进了大门，母亲不在堂屋，正好上午十一点，听到座钟的响声与以往不同，没了清脆感，甚至有点瓮声瓮气。钟坏了？
女儿打开座钟的门，一眼瞧见绑在摆锤上的手机，母亲的手机，摁亮屏幕，解锁，却是支付宝公益的界面，显示今日已行走11005步。女儿一下子明白了，母亲的微信运动步数是作弊来的。
这个妈妈，真是的！
女儿轻轻地走到后门口，母亲正背对着厨房门坐着拔鸡毛，没在意女儿站在身后。
母亲拔了一会儿，直了直腰，然后又伸了伸腿，自顾自地说道：我的腰啊，我的腿啊，请你们千万多眷顾眷顾我的女儿，别再闹脾气，要是她知道了，就不能安心工作了。
女儿悄悄地退到堂屋里，退到大门口，故意亮着嗓门喊：妈，我回来了，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心里却说不出的想哭。
母亲听到女儿的声音，连忙扶住椅子背站起来，快步迎到堂屋里。
你这个丫头，还学会骗妈了？嘴里嗔怪着，脸上的笑容却灿烂如花。
母亲忽然想起了手机，手机还绑在座钟里，该怎么办呢？要是等下十一点半了，女儿听到声音不对，秘密就被发现了。
女儿啊，你先喝口水，然后去厨房帮我拔鸡毛，我把条几和凳子的灰擦擦，不知道你今天回来。
女儿知道母亲的用意，回答了声好，就去厨房拔鸡毛了。
母亲看了又看，确认女儿在厨房里坐着拔鸡毛，才放心。
母亲赶紧打开座钟的门，解开细绳，取下手机，关上钟门，然后故意把手机放在八仙桌上，可以一眼瞧见的地方。
女儿和母亲过了一个快乐的假日。
女儿照常外出上班。
母亲依旧在家操持。
母女俩一如既往地关心彼此的微信运动步数，只是女儿回家的次数变多了。再后来，女儿考了教师资格证，便辞了职，回到家，在村里小学当老师，过了一年嫁给了同事。
母亲还是时常膝盖疼，只能在家里休息，却不再把手机绑在座钟的摆锤上蹭步数了。
外孙5周岁生日时，女儿问母亲，我一直奇怪您是怎么知道看支付宝公益里的步数的？
噢，因为微信运动步数要到第二天才看得到，我着急，怕不达标，就叫你表哥教我的。哎，不对啊，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钟摆会走路啊，女儿笑着说，忽然又抱着母亲哭了起来。
母亲忽然明白了，拍了拍女儿的背，哭啥呀，不怕你儿子笑话你呀。
外孙学着妈妈抱外婆的样子，抱着妈妈，说妈妈别哭，儿子会保护会照顾你的。
一家人全笑了，幸福的笑！
审稿：丁松 编辑：丁智群
戴亮，女，是一位企业职员，也是一位快乐的二宝妈。喜欢文学，愿自己在字里行间安放驰骋的灵魂，获得永恒的静美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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