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蓉:人生若只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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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未见的同学在一次饭局上偶然遇到。
形貌没多大改变,倒是多了挥洒自如的气宇轩昂。时间似乎是比较眷顾男人,不但没有侵蚀他们的容颜,相反,还带来了练达和从容。
他也是一眼就认出了我。彼时,在那所偏僻的乡村中学,我们曾经在一个班同学过一年。他中途辍学后,据说外出打工,后来就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
在一片觥筹交错起坐喧哗中,我们回忆起往事。他说,还记得我向他借课外书的样子。我笑笑。他不知道,对于酷爱读书的我,那时拥有许多藏书的他,曾让我多么的想接近啊!偶尔,那个在窗前把书慷慨地递给我,笑容腼腆的男孩,也会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在青涩的少年时光里,我们总会种下一些美丽的秘密,随着岁月的风尘淡淡飘散,也会在某个时刻突然想起时莫名的感动。
周围不知道讨论起什么话题,气氛骤然热烈起来。我看到,每个人都急于表达,似乎语言的密集发射立即能够开疆拓土,赢取胜利。时下,饭局染上了太多功利化的色彩,成了加强感情联络利益的平台,兰亭雅集成遥远的绝响了——我坐在一边想。同学像被惊醒,他站起身,参与进去,语调激昂,神情亢奋。
在他滔滔不绝的论述中,我忽然发现,那个羞涩的男孩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精悍而陌生的男人。才明白,回忆一旦落实,感觉常会变味。人生若不能如初见,不如不见。很多时候,现实不会加深记忆这幅画的颜色,反而会模糊了黑白,甚至会丑化纯洁的底页。世间种种,多是如此。
仓央嘉措说,人生最好不相见。不相见,会让过往的疼痛淡化,也会把往昔的最美定格。不相见,能够省略相对相处的庸常琐碎,免除相连相系的牵绊缠杂。我们容许自己构建一些简单而美好的片段,让它远离生活的烟熏火烤,在心灵里保鲜,在时空中不朽。
初发表文章的时候,收到过天南海北不少文友的来信。彼时,流行交笔友。拆开一封封信件,有的里面还夹着相片,阅读那些陌生的问候,想像那些远方的关注,偶尔会回信。其间,一封从北京航空学院寄过来的信,潇洒苍劲的笔迹,渊博而深刻的见识,让我深深折服。毕业之后回到家乡,只和这位笔友继续保留了联系方式。我们在信中谈论文学和音乐,也会向对方倾吐初涉社会的迷茫。在文字里,我们铺展着青春的悲喜和梦想,却从没有询问过对方的模样。两个浪漫的灵魂在遥不可及的空间里,自由放飞着宁静的遐思,战胜了岁月里一段漫长的寂寞时光。
在信中,他寄过写满祝福的枫叶。当我写下想去看海的诗寄给他,他发来了邀请,让我去看北戴河,他诚挚地写道:当我是你的哥哥吧。有过憧憬,但终未成行。后来他退伍回到南京老家,慢慢就断了联系。多年后路过南京,蓦地想起那个陌生的青年,想起他文字里传递过的气息和温度,便觉得这座城市亲切了许多。而那枚红叶,依然珍藏在我的书页里,永不褪色。
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我们见了,会不会像许多俗气的小说情节那样:一见倾心,从笔友升华为情侣,历经艰辛,修成正果;或者,从文字走进生活后,却被生活淹没,幡然醒悟是距离让我们美化了彼此。无论是童话般的结局还是直面烟火,我相信,都不会像这样,安然无恙完美无瑕地想起一个人,有一份情谊以绝美的姿态绽放在生命中。
人生最好不相见。不相见,自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