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远行
关于远行的计划,我在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制定好了。
缘于一次挨揍事件。
村头有个池塘,一到夏天雨季来临的时候,就会注满水,鱼儿乱游,青蛙乱跳,小朋友在水中游来游去地狗刨,比玩尿泥哈皮多了。
由于我家里的是独苗,所以,父母看管我我比牲口还严,想去池塘里抓鱼逮蛙玩狗刨,想也别想。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对付他们的护犊情深,我就故意耍赖放刁,一哭二闹三上吊虽然用不上,在地上乱滚乱爬还是必须的。
我故意把自己弄得满身泥土,跟狗舔过似的。一般这种情况坚持不了三分钟,我妈就会大手一挥,格外开恩,说:去洗洗吧。
于是,屁颠屁颠地就跳池塘里玩去了。
但有一次不知道怎么了,我在地上打滚都快把蛋滚出茧子来了,可我妈就是不开让我去池塘去洗洗的金口。
后来看我滚得实在不像话了,就拧着耳朵直接把我给揍了一顿。
毫无征兆的,只见眼前红光一闪,我的耳朵就已经被提了起来,跟称兔子似的。
特就是经历了那次的挨揍事件之后,我开始为自己制定了一套远行的计划——离家出走。
我觉得我妈已经不爱我了,我们觉得我们全家都不想要我了。既然如此,那我还在家里呆着干嘛,还不如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呢,想怎么样就怎样,想抓鱼就抓鱼,想逮蛙就逮蛙,想什么时候去池塘里游泳就什么时候去,狗刨扎猛子打嘭嘭谁也管不着。反正你们又不要我了。
我甚至还为自己安排好了开始浪迹天涯的生活。
在我们农村,有好多用玉米麦子秸秆搭起来的草棚子,晚上就住在里面,想几点睡就几点睡。想看《霍元甲》就看《霍元甲》,想看《上海滩》就看《上海滩》,家庭作业也不写。
住烦了,就爬树上去跟老鹰住一起去,就怕它晚上做噩梦咬我。
早上起来的时候呢,就去可以摘一些果子当做早饭。农村到处都有果园,而偷苹果又是我的强项,眼疾手快腿脚更没的说,能甩看果园的那条大黄狗好几条街。
中午的时候呢,我就去池塘里抓一些鱼,或者烤了,或者炖汤。池塘里的鱼是村子里的人对钱撒地鱼苗,有大人的手指头长短。我们通常是瓶子钓鱼的。
方法如下,找一个玻璃罐头瓶子,用塑料布将瓶口蒙起来扎好,然后,戳开一个洞,可以让鱼自由出入,塞里面一块白面馍做饵。再用一根长绳子拴住瓶颈扔到水里等着就行了。
早上起床扔进水里,中午抓着绳子拉出来,瓶子里面就会钻进去有好多的小鱼。午饭我就用这些小鱼炖汤喝。至于说炖汤用的锅碗瓢勺嘛,哈,随便溜谁家厨房里就能顺一套出来,偷这个不算偷,大不了用完了再给人家送回去嘛。在田里随手挖点儿米谷菜灰灰菜马蜂菜,作为炖鱼汤的配料。纯天然无污染。
到了晚上呢,我就逮几只不知从谁家溜出来刨食吃的鸡,烤了来吃。
农村家养的鸡,全都傻乎乎的,单纯毫无心机,看见吃的东西从来不会怀疑是不是陷阱什么的。用一根细线拴着一块白面馒头,扔到刨食的鸡面前,鸡吞下去之后,拽着绳子直接就把它拽过来了。二话不说,用棍子穿起来,甚至连毛都不用拔,直接放火上去烤。
鬼子进村抓老百姓的鸡烤了来吃,电视上经常演的。
而我抓鸡的本事就是这样被普及的。
感谢中国电视,感谢洗洗体委。
晚饭过后,星子满天,不想看电视不想听广播不想写作业,没有一点儿睡意,咋办?到处转转呗。
反正已经到了西瓜成熟的季节。红色电影《小兵张嘎》中胖翻译吃西瓜的镜头记忆犹深。
我猫着腰,借着高高青纱帐的掩护,溜进瓜田里,到处乱摸。摸
到一个西瓜,抱在怀里拍拍,咚咚咚,太生,扔了接着摸。
又摸到一个,拍拍,嘭嘭嘭,呃,熟了,抱起来就跑。
躲到秘密的地方,像胖翻译那样,一把拍开,直接用手挖着就吃。
啊,不是一般的过瘾。我的整个夏天就是被这样一片片的瓜田给养肥的。
我所到之处,简直比当年的日本鬼子和伪军还能祸害老百姓。
我就这样想着,越想越得意,越想越得意,可想着想着,肚子终于还是饿了。
我觉得在离家出走之前,还是先在家吃一顿吧,因为吃饱了,才有力气离家出走嘛。
当我回到家的时候,晚饭已经做好了,而我妈并没有发现我的心里正在酝酿着一场阴谋,甚至还忘记了中午曾经走过我一顿的事,仍然像平常那样让我赶紧洗手准备吃饭。
我想着吃饱了好干事,就吃得特别多,可是,吃饱了之后又困了。
我就决定先在家里睡一觉,因为养足了精神才有力气离家出走嘛。
结果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天亮。
然后,酝酿成熟的那个离家出走的计划也就烟消云散了,直接拿起一个昨天晚上剩下的馒头,啃着屁颠屁颠地去上学了。
那年我八岁。
然后,九岁,十岁……时间一天天过去,可是,离家出走的念头却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甚至还在不断丰富、发展。
但不幸的是,一直到长大成人,我一次也没有离家出走过。
事实上,我每次离家出走走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我们小学后面的那片小树林里,枕着书包睡了一觉,然后,用从家里偷来的钱买了一包瓜子,嗑完又屁颠屁颠地回来了。
我第二次的远行是在高二的暑假。
当时,我们一帮人骑着老式的自行车,沿着公路,就那么走啊,走啊,出了村,出了乡,最后出了县。
我以为这次一定会就一直骑下去骑到中国的边界呢,但最后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便去邻县的一家供销社一人买了一包方便面啃着。
啃完了就在邻县的那片土地上撒了一泡尿,心满意足地骑了回来。
回来之后,还到处跟人显摆说我们去某某某地了。
那表情就跟我们刚刚走完两万五千里长征一般。
那一年,我十八岁。
再后来呢,我终于离开乡村去了县城里上高中,再再后来,又去了外省上大学。
上学,工作,辞职,在那个城市一直呆了整整七年。
七年之后,在经历了各种是是非非起起落落之后,忽然觉得累了,想回到原来的地方重新开始,便重新走回来。
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了远行的念头。
我一直觉得,外面的世界再好,可真正能够让自己安下心来的地方,还是熟悉的地方和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