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福国:挑水

  挑   水

山东德州  杨福国

  回乡下老家,邂逅了堂哥的女人金丫,忽然想起以前乡间挑水的事来了。

  那时候,村里还没有自来水,全村五百口人,吃水全靠村东自留田里的一口甜水井。村西头的要往家挑担水,往返一趟得走二里路。挑水算是家务活中比较重的活路,一般由整壮劳力来干。

  我第一次挑水时也就十四五岁,因为个子不够高,只好把扁担钩子折起来,双手握住扁担,走起来很吃力。磕磕绊绊地走到家,肩膀压得生疼,桶子里的水也晃悠出了不少。开始,娘还舍不得我,我执拗要去,家里的活娘都忙不过来,也就依着我了。可是,娘见我肩红鞋湿一头白毛汗的狼狈相,又有些舍不得了。那时真盼望自己快快长成大老爷们儿啊。

  从井里把水打上来,也算是技术活,弄不好水桶会掉到井里。所以,技术不过关的人大多用有来回钩或“死钩”的井绳,他们把水桶放到水皮上,叽里咣当叽里咣当地把手里的井绳摇晃一番,找准时机,往下一送,水桶扑腾一声扎进水里,才灌满一桶,然后小心翼翼地提将上来。——刚开始挑水的我当属此类。有的人可不一样,人家根本不用井绳,只把水桶挂到扁担钩上系进井里,腰一弯手拽住扁担另一端的钩子,轻轻一摆,水就灌进桶里,然后直起腰三下两下就把一桶水从井里提上来,扁担往肩上一搭,背不驼腰不弯,挑起一担水,大步流星往回走。这样的爷们儿提水、挑水那真叫个潇洒。

  村里人们挑水有时有晌,一天当中,清早和傍晚居多。清早起来精力充沛,挑几担水既不误农事,也解一天的用水之忧;傍晚挑几担水,权且等着灶下的火将饭煮熟,第二天或许可以睡个赖觉。庄户人家各有各的打算。

  村里人挑水最热闹的时候,一年当中有两个日子:一是年三十,一是年初二。按习俗,大年初一是不能挑水的,可是初一初二大锅里煮饺子,用水又多,人们就在年三十这天拼着命的挑,大缸小缸,盆盆罐罐要全部蓄满。三十一早,还看不清人影,就能听到扁担钩子和水桶亲密接触时脆生生的声音。人们相互看不清也就免了打招呼,急匆匆地来,急匆匆地回,那阵势就是往家里抢水——按老人的说法,那叫抢财。那些行动晚的,可能抢不到清亮水,只能挑些浑水回家镇着了。记得有一年的年三十,因为井里见底了,二弟挑回来的是浑水,可是倒水时竟有了意外之喜:二弟挑回一条鲜活的鲤鱼。年节有鱼,大吉大利——一家人喜出望外。

  挑水的不只是男人,也有妇女,所以井台边就少不了些村人俗趣。井台上唠几句嗑,打打趣;扯几句淡,磨磨牙都是平常事。更有那油嘴滑舌的汉子忍不住说些荤话调笑挑水的女人,而女人多半会笑着说些对方掉到井里淹死之类的咒语。井台上漂荡着乡村的快乐。

  记得金丫曾是村里最耐看的姑娘。金丫耐看的不仅是白皙的面庞和端正的眉眼,最让人挪不开眼的是她的细腰和圆臀。金丫挑水那是一道风景。金丫的爹是她家唯一的男劳力,腿有毛病挑不了水,金丫的身影就常常出现在井台上。蜜蜂迷恋着鲜花,我堂哥迷恋着金丫。俺这堂哥专挑金丫挑水的时候去挑水,跟在人家身后不错眼珠地瞅金丫那拧啊拧的腰肢和扭啊扭的屁股,还有身后那晃来晃去的大辫子。我这位堂哥常常因为忘了往自家胡同里拐弯而跟过了头儿被别人笑话。堂哥被金丫迷住了,就托人说亲,可金丫家提的条件是必须男到女家。这在农村可不是光彩事。可我这位堂哥竟不顾爹娘反对,入赘到金丫家做了上门女婿。为此,一时间村里多了好多话题。好在,人们议论够了也就不再提了,堂哥和金丫在平静中过起小日子。

  记不清是那一年,村里安上了自来水。吃水不用挑了,扁担井绳之类的被挂到墙上闲置起来,而村东那口井也受到了冷落。井台上长满杂草,井沿那被井绳磨得伤痕累累的青砖也生满了青苔。井逐渐淡出了乡亲的视线。也说不清什么时候,那口滋养了多少代乡亲的老井被填死平整后种上了庄稼,那口井就永远地消失了踪迹。

  唉,从井里挑水吃的时代一去不返了,肩头之劳没有了,挑水时的乐趣自然也不复存在了。眼前的金丫虽然模样依旧耐看,昔日的青春朝气早已不再。

责编:丁松      排版:何苗

作者简介

  杨福国   中学语文教师,德州市作协会员,业余写点散文、小说。

孔雀文化投稿须知(2020)

(0)

相关推荐

  • 王选信:五伯家的甜水井

    五伯家的甜水井 王选信 村子人都知道,我隔壁五伯家有一口甜水井. 五伯家住在巷子北头的城壕里,我家住在城壕沿上,两家相距不足十米.别看距离不远,两家井水却有着天壤之别,我家后院井里的水是苦涩的,只能用 ...

  • 张玉波| 大水缸

    记得小时候,农村里还没有压水井,更别说自来水了,所有的用水都要去村里的水井挑.因此,水缸是家家必备的,有的还不止一个.我家人多,用水也多,因此我家的水缸特别高大,缸沿儿跟成人的齐腰高,比我七八岁时的身 ...

  • 青未了|'一缸‘’童年

    文 | 林源 小时候,农村可没有自来水,家里的用水都是从村里的砖井里挑回来的.先是从井中用井绳一桶一桶提上来,然后用扁担把两桶水担回家,储蓄在自家水缸,因此家家户户都有水缸.我们家兄弟姊妹多,用水量大 ...

  • 鲁北往事:取水记

    "--扁担就是农人的精神脊梁,让他们挑起一个家庭重担的同时,也挑起了一个村庄沉重的历史与殷殷期盼--" 课堂上,正在进行一篇题为<扁担的一生>的阅读训练讲解.文章题材距 ...

  • 魏青锋:水井里的旧光阴|散文选读

    作者|魏青锋 来源:绥化晚报 记忆中村里有两口水井,一口在村东头打麦场的边上,距离我家只有不到两百米,另一口在出村的路口,有高高的井台,木质的磨得锃亮的辘轳,还有一个离地一米高长方形的水槽,形似现在缩 ...

  • 山东作家 || 马庆珍◆井影岁月

    马庆珍,中国散文家学会会员.临沂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在<人民公安报><派出所工作><中华魂><警察><临沂日报>等报刊上发表文章近百篇. - ...

  • 鲁北往事:挑水那些事儿

    印象中村里有两口水井. 最早的那口水井在老村的北边,顺着村子中央那条通往姥姥家的南北路一直往北走,过了小桥,经过一片场院,大约一里多地就到了.水井就在路的东侧,中间只隔着一条小水沟.井台周围长着几棵老 ...

  • 散文||盲人世祥

    盲人世祥 村里有个盲人,都称世祥,常闭着双眼,多时眼角堆着眼屎,有时上眼皮一翻一翻的,红浊的有点瘆人:光杆一人,在堂弟家搭伙过日子,七十多岁时,了无牵挂地追随先人而去了. 世祥是天生的无视力还是小时候 ...

  • 那些事儿丨杨福国:遥远的格桑花

    近日,备考做题,在试卷上读到一篇文章.其中有些文字写到雪域高原上绚烂盛开的格桑花. 其实,我还没见过真正的格桑花,但文中所写那绚烂盛开的格桑花却一下子撩动我的心弦,让我倍感亲切--格桑花,原来是一本书 ...

  • 高考故事丨杨福国:马失前蹄亦可期

    一个真实的高考故事. 佳佳是我2015级的学生.她长了一个高个子,却带着十足的孩子气儿.她爱说爱笑,学习投入时还会自言自语. 在一次作文中,佳佳说她的理想是当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我问她心仪的大学是哪里 ...

  • 文友主页丨杨福国:芳邻

    我刚进楼寓门,一对燕子叽叽叫着从头顶上飞出去.我知道这对燕子又想在这里安家. 我们楼道一楼西户门口上方有两根紧贴墙皮的细电线,可能这正好创造了垒泥筑巢的条件. 几年前曾有一对燕子发现了这个地方,就想把 ...

  • 庆馀年丨杨福国:添新衣

    过新年,添新衣.缺衣少穿的年代,要穿上件新衣可不是件容易事儿. 记不清到底是哪一年的事儿了,只记得那时我还在上学.那天是大年二十九. 清早,淡淡的霞光刚刚洒到前邻的屋顶上,瓦楞上霜雪晶莹剔透.我正赖在 ...

  • 杨福国:上 瘾

    上 瘾 杨福国 天上没掉下个林妹妹,却掉下个超长假期.老马刚刚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心头似乎还掠过一丝窃喜. 延期开学的消息刚一传出,学校就着手安排直播网课.考虑到老马岁数大了,就没安排他上网课.老马一听 ...

  • 杨福国:奶奶的织布机

    奶奶的织布机 杨福国 爷爷奶奶都已经离世有些年了,他们居住了多半辈子的那座老房子还矗立在村里那条小巷深处.屋里老人生前用过的一些家什大多已凌乱不堪.但有一件庞然大物占据着半间屋子,那就是奶奶的织布机. ...

  • 杨福国:​家中老父母

    家中老父母 山东德州  杨福国 年近七旬的老父老母在乡下过着寂寞的日子. 娘在电话里问我星期天回不回家.我告诉她我想回家看看,顺便带回点玉米面来.娘略一迟疑就满口答应了.第二天早饭后我只身--老婆忙工 ...

  • 文友主页丨杨福国:满地落蕊

    小时候,早晨起来我得先去割草或拾柴,有了劳动成果才回家吃早饭,然后背上书包去上学. 大约是上初中的时候,我读到了郁达夫的散文<故都的秋>.但当时我并不知道郁达夫是何许人,也没感觉出那篇文章 ...

  • 那些事儿丨杨福国:风雪夜归人

    我们的曹校长退休都二十年了,为了写一个材料,我到他家"采访".无意中,他对我说了一件事,让我一下子想到题目上那句诗. 那是四十多年以前的事儿. 那时候曹校长当然还不是校长,他还很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