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艳粹美的志怪世界:泉镜花的《高野圣僧》与《夜叉池》

编者按:由于最近一直耽于看泉镜花的日本志怪小说,导致我的中东部分写得特别慢。小说真好看!比圣人先知的说教,冥想的苦修参悟要有意思多了!不计生死代价,只在乎刹那间永恒的日本之美真是令人从市场经济的复杂的投资回报率中解脱出来。泉镜花的文笔,时而灿烂,时而苍古,情节跌澜,而情感又是如此饱满丰沛,让编者爱不释卷。

《高野圣僧》

Cherry blossoms

高野圣僧

高野圣僧

泉镜花 [日本]

“然而,正因为我对此人心生厌恶,若任由他去死,反倒是像我故意见死不救害了他了。”

《高野圣僧》讲的是一个年轻的修行僧云游诸国,为救人一命,而选择了一条通往信州的禁忌之路,他在深山幽谷中遭遇蛇身桥梁、遭遇水蛭森林,遍体鳞伤之际,发现一户人家,由于天色已晚,便上前乞宿。那户人家的女主人生得尤其美丽,“她的姿色无人能敌,她轻轻一招手,鱼儿就会游过来;瞥一瞥眼睛,漂亮的果子就会从树上掉下来;她用水袖一遮脸,雨点便会落下;她一挑眉毛,立马风沙四起。”

就是这样一位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女主人允诺了僧人的留宿,并陪僧人上溪涧沐浴,以治疗僧人在水蛭森林落下的伤痕。女人在溪边褪下衣裳,替僧人洗擦身体,僧人心神迷醉,但及时清醒过来,抑制住自己的欲念。晚上她将僧人安顿在茅舍里。夜深后,屋子周围传来一阵阵野兽的脚步声、猿猴的啼叫声、女人的呻吟声,令人毛骨悚然。他未敢合眼,屏息念经。捱到天亮,向女主人致谢后慌忙下山。当他来到山脚时,却怀恋起美丽的女主人,想返同去找她。僧人回忆起这位美艳不可方物“白桃花般”的女主人“意乱情迷,一心想要中断修行,回到那座孤房与她双宿双栖。”

他甚至觉得“路途的艰辛和满身的大汗让我感到云游实在无趣。就算有朝一日身披紫色袈裟,入驻大雄宝殿又有何用。被人作为活佛供奉,享受信众的膜拜拥戴,除了被热气熏到呕吐,还能得到什么呢?”,“就算不能拥有她,只要能够每日与她相伴,耳鬓厮磨,每顿喝蘑菇汤我也心甘情愿啊。我负责捡果烧柴,她负责剥皮做饭。想象那画面,山间小溪中,唯我二人,女人衣衫渐宽,暖暖的气息从我背后吹来。我整个人被温暖的、散发着异香的花瓣紧紧裹住。这样的福泽,让人虽死也心甘啦!”

犹豫不决时,女主人的男仆,一位老头,买鲫鱼回去的路上路经此地,遇到了正在犹豫的僧人,告诉他那山中美女实为女妖,“小姐虽不问世事,但变得越加骄纵起来,随意选择男人,玩腻了就吹口气,将他变成畜生。尤其是洪水过后,这条溪流从山间穿过,流到此处,简直是天赐神水。没有一个男人能禁得住诱惑,更别提保住性命。”“特别是她生性好色,尤爱年轻男子。她肯定对您说过什么话吧?您可不要当真,否则很快便会被她玩腻了,等待您的就是长出尾巴,手脚变长,耳朵变形。”

僧人闻言,呆立了很久,回过神来才向断绝欲念,向老头远去的方向深深一拜,继续上路。

《夜叉池》

Cherry blossoms

夜叉池

夜叉池

泉镜花 [日本]

“区区六万斤的铜钟,就凭我这把老骨头,手指一夹就能丢掉,但是,重的不是这口钟,是这里面的道理啊!”

《夜叉池》讲述了一个这样的故事。据说“很久很久前,在日本山村遭遇了一场大洪水,当村庄即将被洪水淹没时,越前国的高僧泰澄使用佛法,将神龙封印在夜叉池。神龙说:'为了救世人于水深地裂而夺走吾之自由,实属情非得已。但作为封印吾之代价,人类必须造一座钟,悬于山脚,早晚敲三次,以此警醒吾勿忘约定。……吾生性自由,想要无拘无束的恣意生活。一旦吾忘记誓言,便会驱使这汪小池水淹没整个北陆七道。为了自由,吾可不管这世间的人畜生命。但,只要人类能信守约定,吾定永不破誓——但是,为了使人类不忘誓言,牢记约定,敲钟一事绝不可懈怠。’ ”

但五百年过去了,人们忘记了誓言,也失去了对钟的信仰,只有一位弥太兵卫始终坚持每天敲钟三次,直到自己的耄耋之年。此时,从京都到日本各地搜集民间故事的荻原晃来到了这座小村庄,弥太兵卫在自己的弥留之际,将敲钟的任务交给了荻原晃。荻原晃本想召集村民,找到接替自己做守钟人的位置,可是村民“竟然笑成了一团。……年轻人不理解这事还说得过去,连长者甚至庙里的和尚都不当一回事。”荻原晃本愤怒地想要直接离开,却发现村口的朴树下,一位美丽的姑娘百合正在目送他。

他想:“就算山崩地裂,哪怕狂风暴雨,村庄灭亡,坦率地说……其他我都毫不在乎,……只要不危及这姑娘的性命——我想着就再多守个二三天吧。那之后又多留了四五天、半个月,不经意间已经过了一个月,时光飞逝,一晃就是三年。”

三年后,荻原晃的同学学圆路过山村,发现了荻原晃,本来他和其他荻原晃的亲人朋友都认为荻原晃已经去世而悲痛。两个人欣喜重逢。荻原晃告诉学圆自己已经相信了那个传说,“作为越前国三国山山脚下,鹿见村琴弹谷的守钟人,百合的丈夫,二代弥太兵卫,对此深信不疑。”

此时,夜叉池边,久旱不雨,人们苦苦等待,祈雨降临。

天气的久旱不雨是因为夜叉池的池主龙神白雪“恋慕着白山剑锋千蛇池的那位姻亲大少爷,喜欢得不得了,心里装的全是他,哪有空闲管什么人间干旱。”但由于铜钟的束缚,她无法离开夜叉池,前去白山剑锋。白雪想“真可恨啊……如果没有这个钟就好了。”“人类的生死与我何干!……为了爱情,我甚至可以放弃生命。”她打算亲自毁掉那口钟。“诸神诸佛我无所畏惧,即使会受到上天的惩罚,我白雪,宁愿在朝阳中,为了爱情融化。即使粉身碎骨、四分五裂,我也要以血祭奠吾爱,那燃烧的恋慕之魂,即便如萤火般微弱,我也要飞到剑锋去。”

但是她的仆人万年老太和百合的歌声劝服了她,她放下了铁杖,“我满心满眼都是思慕之情,不知不觉把她给忘了。……如果我淹没了这个村庄,这美丽的人儿也会没命。虽说敲钟的夫妇使我的仇人,然而我对这二人,既嫉妒又羡慕。”

可是,愚昧的村民们,却因为天气久旱不雨,而竟然打算拿百合作为祭品供奉给夜叉池的龙神。荻原晃阻止他们的时候,村民却要驱逐荻原晃,说:“旱灾啊,旱灾发生了。你迷信的那口吊钟,据说少敲一次就能让村子变成湖泊。变成湖泊啊……那样就好了。正是我们期望的。所以,只要不敲钟就好了。那么,你想想你现在不用敲钟了,也就没有理由留在村里了。”村民执意要用百合作为祈雨的祭品献祭。荻原晃愤怒地说这个村子以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那时因献祭而死的姑娘名为白雪。

百合为了保护荻原晃和学圆自尽而亡。荻原晃也追随百合而去,自尽之前,荻原晃砍断了铜钟的绳索,让它再不能敲响。钟绳断裂的那一刻,“山鸣了。——夜叉池上方,黑色的云升腾而起,几乎同时被召唤一样,闪电袭来,一刻也不停歇。”“村子所有人都陷入混乱,大失方寸、没了主意,白雪同万年老太、诸位族人站在一起,村子里的人一个不剩地被屠杀干净。所有的人都变成了鱼。”

白雪说:“这个新的钟之源,就作为这对夫妇的容身之处吧。大家让开,我要到剑锋去了。……我可以随心所欲地离开了。”

2017年日本金泽市泉镜花祭绘制的海报,

为「天守物语」插图

泉镜花 简介

泉镜花,日本小说家。原名镜太郎。早年师事尾崎红叶。1895年发表的《夜间巡警》、《外科室》,被视为“观念小说”代表作。1900年发表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高野圣僧》。后又发表《妇系图》、《歌行灯》等小说。还著有《天守物语》、《棠棣花》、《战国新茶渍》等剧作,具有唯美主义倾向。

泉镜花不同于同时代的大多数作家之处在于,尽管他精通英文,对西方文学并非门外汉,但从他的作品中却几乎看不出西方文学的痕迹。除了日本传统,他还受到中国古典文学的影响。他的创作在形式上接近于江户时代的草双纸、净瑠璃(创始于十五世纪的一种用三弦伴奏的说唱曲艺)、谣曲、狂言以及中国的神怪小说。例如,日本评论家田中贡太郎就认为《高野圣僧》可能受到我国唐代小说《板桥三娘子》的启发。正由于这样,有些评论家曾经认为他的作品形式陈旧,将它们列为倾向小说或观念小说。这种小说的特征是:一、反映人生阴暗面。二、露骨地表明作者的主观倾向。

泉镜花的创作生涯长达四十六年,跨越明治、大正、昭和三个时代,是日本近代文学史上有一定影响的作家。综观泉镜花的一生,他早年家境贫困,对受压迫的下层人民深深寄予同情。他歌颂了人间真挚的爱情,谴责了束缚弱小的人们——尤其是妇女的封建道德观念。他一生所写的小说、戏剧、随笔不下五百篇,他的作品保持着优美的艺术风格、浓厚的浪漫主义气息,富有神韵和色彩,有些篇章深刻地反映了社会现实。芥川龙之介说他“为明治大正文艺开辟了浪漫主义大道,浓艳胜似巫山雨意,壮烈赛过易水风光”。他笔下散发着奇光异彩,意趣纷呈,给读者以丰盛的美感享受。日本著名作家芥川龙之介、里见弴、川端康成、石川淳等均在文体上受到过泉镜花的影响。他那绮丽的风格至今仍有可借镜之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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