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工:为什么是速写成就了新中国画——论叶浅予速写及其历史性作用
19岁的叶浅予开始画漫画,21岁之后就以连环漫画《王先生》崭露头角。漫画属于简笔画,因为收集素材的缘故,画速写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事。那些速写,可以用铅笔,也可以用毛笔,甚至加以彩绘。寥寥数笔,就将瞬间即逝的形象动作与表情表达出来,那是一种功夫。对有的人,这需要坚持不懈的练习,而对于叶浅予,其天分却是决定性的因素。
叶浅予《印度舞》
讨论叶浅予速写的历史性作用,我想到的第一个问题,不是他的速写与漫画之间的关系,而是其速写与中国画的关系。这一问题,最先出现在1942年他去贵州苗区采风,画了一批苗族人物画,其线条迅捷生动,又见笔法,颇让人寻味。紧接着,1943年他去印度,画了一批印度舞蹈。1946年,叶浅予还去美国访问一年,回国后还是画漫画,有一部《天堂记》行世。真正引起我注意的都不是这些,而是1947年,徐悲鸿为什么聘叶浅予为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国画教授。
叶浅予 《采茶扑蝶》
论学历背景,叶浅予没接受任何学院教育,完全自学;论专业身份,他是漫画家而不是国画家。这类情况也反映在徐悲鸿聘请蒋兆和一事上,同样是不问学历只求专长,看重天赋。可论及专长,叶浅予善画速写,蒋兆和善画素描。二人之外,受聘的还有从广东来的版画家李桦。徐悲鸿聘他们到中国画专业从事教学,其目的显然在于创建新国画,且采取“掺沙子”的方式,有跨学科综合调整的意图。那时,徐悲鸿推行的教学理念是:素描是一切造型艺术的基础。速写,不过是短时间迅速完成的素描而已,并无二议,但在与水墨(笔墨)结合问题上,二者还是有较大的区别。如果以1947年为历史的一个节点,以素描、速写与水墨语言之间的结合与转化为话题,继续分析他们在1949年后新中国画的学科建设中的影响力,我们可以看到叶浅予的作用,看到他的速写与水墨画的融合关系,看到新中国画在语言转型过程中的历史性选择。
叶浅予《延边长鼓》
在现代中国画领域,作为一种新的语言方式,“素描加水墨”引发的争议颇多,原因在于其强调明暗体面关系的素描,与中国画传统的笔法系统过于脱节。速写可以解决这一问题,尤其是在写意性笔法,可供发挥的个性空间比较大。就笔法与线性的关系而言,以两种类型较为多见,一是单线勾勒,二是复笔造型,且都有成功的案例。如黄胄在上世纪50年代的一系列作品,就是采用复笔的方式,虚实线结合,可见造型力度,而叶浅予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动态速写与生动的线条。如他的舞蹈速写,各种动态妙趣横生,而速写的魅力正在于转瞬之间,美妙的一刻被留下了。人物的动作表情,叶浅予一眼便可定格,一笔便可成形。
速写,既是画家深入生活,记录视觉印象、收集创作素材最为方便的方式,还能训练画家高度概括的思维能力。对此,叶浅予总结出速写的三大要点:目识、心记、臆测。应该说,第三点是关键,其决定了画家对动作是否具有预见性,是否能把握动作的规律性,是否能进入到自由创作的艺术境界。速写与素描的不同,还在于其片段性。而这撷取了原初生动性的片段,不仅可以进入主题性的创作草图,在情节与形象高度凝练的独幅画中破解某些概念化的表达,而且在连续性的绘画系列,在叙事性的画面中将个别转化为一般,突出片段存在的意义,非常适合连环画的创作。在上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成长起来的那批画家,都经过速写的训练,不少人还是连环画的高手。当我们讨论新中国画的话语体系形成,无法绕过这一代人,更无法绕过“速写”这一话题。
叶浅予 《小脚老太》
为什么说是“速写”成就了新中国画?这并不等于抹杀了素描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因为速写就是素描的一种形式。但是,由于叶浅予在新中国画的历史构建中所处的特殊位置,以及“速写”和他的速写的特殊性,让我们看到新中国画造型性笔墨语言的历史生成,以及与之所产生的关联。他有两段经历值得关注:一是1949年7月,叶浅予与江丰同为中国美协副主席,1955年任中央美术学院彩墨画系主任,直至1958年彩墨画系改为中国画系仍任系主任;二是1978年中央美术学院招收第一届研究生,他为中国画系的导师组组长,1981年出任中国画研究院副院长。这些行政职务无疑也扩大着他的学术影响力,或者说,他可以通过美协、学院及研究院这三大平台,通过展览与教学活动,将他对新中国画的理解与想法以及创作实践传播出去。他有许多成就,仅就舞蹈速写而言,上世纪30年代即已成名,在60年代初,其舞蹈人物彩墨画可谓出神入化,而这一时期恰恰就是中国画现代变革后“新传统”的成熟期。
叶浅予 《拉萨舞步》
在现代中国画界,叶浅予的艺术属于他那一时代,而其时代的标识,就是“速写”。由速写而至彩墨画创作,似乎成为新中国画创作一条通行的路径。叶浅予是一位代表,也是其中的一位开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