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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里抽调精干力量组成先遣队,深入对越自卫反击战前线勘测,制定工程团行动计划。余明专门找到王团长,特意申请了一个名额。对越前线的消息,从军区到团部,余明时时在关注,综合各种自己能接触到的信息,用自己的思维加以归纳,恨不得立马插上翅膀,飞去前线。
先遣队十二人,王团长亲自带队,分乘三辆吉普车,隐秘出发了。司机轮流当,车不停歇,一路向西南,风驰电掣地赶路。道路两旁的树木从枯叶稀疏,慢慢有了绿色,南国的温度,使绿叶有了留恋的理由。放在平时,在这近冬时令,绿色是多么让人欣喜,但此时此刻,先遣队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前线,前线,还是前线!
团先遣队十二人,分工十分明确,有考察道路交通的,有记录气候水文的,有测绘土层地质的,有接洽沿途食物供给的,还有分工搜集整理少数民族同胞生活习惯的,全方位为部队提供先行经验指导。除了余明,其他都是团部最智慧最精锐的干部,要提前掌握第一手资料,为后续部队拉上前线,准备必不可少的资料和行动指南。工程团需要做好哪些准备,需要携带哪些必不可少的装备,以应对前线之需,这是刻不容缓的大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刚上路两天,余明和一连指导员就先后感冒了,鼻塞头疼,四肢无力。对异地他乡气候不适应,让这位年轻的军校生大吃苦头。余明只感觉浑身发冷,多穿上两层军衣,还是抵挡不住阵阵寒颤。他吃下随车早预备着的感冒药,效果甚微,加上一路颠簸,好几顿都吃不下饭了,英俊的脸儿,更瘦削了。
王团长关心地询问他们,要不要去找家医院看看,余明不想因为自己而耽误了行程,摇摇头,“没事儿,我能挺住!”大小山包,馒头一样的圆顶儿,慢慢多了起来,路旁坡地里种着说不上名字的庄稼,高高矮矮,满是绿意。很快,已到了广西地界。随行的团参谋和当地老乡攀谈,老乡推荐有一道当地美食——老友粉,吃的时候全身冒汗,还附带有治疗伤风感冒的特效。王团长听到这,立马找了一家国营饭店,每人点上一份老友粉。一会儿工夫,一碗碗夹杂了蒜末、豆豉、辣椒、肉末和酸笋的粉汤面,端上桌来。热气腾腾,喷香酸辣的汤汁喝了一口,咋还有一股馊了的感觉?马上问饭店服务员,人家笑着回答,老友粉啊,就是这个味。
余明试着喝了一口汤,太浓了,自己干咳的嗓子受到滋润,瞬间胃口大开,呼哧呼哧连吃带喝,一碗不够,又加了一碗,头上很快出汗了,感冒症状随之减了不少。“你这伢子,也是个馋嘴伢,”王团长笑着打趣余明,“慢些吃,莫要噎着喽。李参谋,一定要记哈,下次到了广西,感冒了的战士,都要吃碗老友粉哟。”
“团长,只有感冒的才能吃呀,没感冒的,能吃不?”
“要得,要得,都吃几碗……”
日夜兼程,先遣队很快到了广西军区前线总指挥部。对接之后,立刻转入军情通报会,迅速汇总各方面的战备资料,结合工程兵部队的职守和专项,领受专门的任务。
早已过了夜半,天上最贪聊的星星们也纷纷打起了哈欠,想要扯一朵夜游的云来当棉被,打个小盹儿。前线指挥部各个办公室,依然灯火通明。
虽然正规的战斗幅度减弱,但一张张边境地区被炮火毁损的村庄、道路、桥梁等照片,让所有人震惊!受损的急需修复,还要为下一步军事行动构筑更牢固的战地工事,这就是为什么要紧急抽调工程兵部队的原因。军区的意见提上议程,必须迅速完成。“团长,喝杯水吧。”余明递给王团长一杯水。矮胖的王团长眉头紧皱,连头都没抬,左手接过水杯,右手的红笔依然在战备册上迅疾地划着重点,这都是最紧要的工作,纸上的红笔连成了一片。
“这些,这些,还有这些,必须马上传回团里,刻不容缓!”身旁的参谋立刻接过来,随手拨起电话。
余明抬手看了手表,凌晨02:16!早晨六点,起床的军号吹响。感觉在临时搭起的行军床上只眯了眯眼,余明条件反射般地翻身起床,这里的起床号比自己的部队早了半个小时。是因为战备紧张,还是因为南北差异?来不及细想,余明迅速穿好军装,跑步洗漱,进入又一天紧张的工作。清晨六点半,起床的军号在工程团的各连队吹响。班长路志鹏早醒了,第一个穿戴整齐,催促班里其他战友,“快点儿,起床啦!快,你裤子穿反了!”
集合,早操,早饭,一切按部就班有序进行。整齐划一是部队的节奏,迅速执行是部队的战斗力。参军快一年了,毛头糙脑的新兵们,早已习惯了部队严明的纪律。日程简单成一张紧凑的作息表,每个战士都成了部队链条上的一块链板,整齐方正,斗志昂扬!早饭还没吃完,连队通讯员跑来让志鹏迅速到连部集合,有紧急任务。志鹏二话没说,扔下碗筷儿,和副班长一对眼神,转身向连队跑去。
二连长在连队队部外等着,不时抬手看表,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任务!时间呀,在和平的后方,可能让人不太在意,但现在是战备时期,最紧缺的就是时间!
“快,快快,再快,来不及了,先上车再说!”
各排长、各班长十分钟内集合完毕,跳上军用大蓬车,向团部飞驰而去。路上,二连长透露了团部最新通知:组建工程兵团第一梯队,随时抽调上前线!
命令很简短,却又掷地有声。二连长声音不高,每一个字都重锤一样叩击在所有人的心上。志鹏耳边,仿佛有一声军号骤起,他知道,上前线的时刻,提前来到了!开学之初,同学们彼此陌生,几个月下来都很融洽了。大学生活令人羡慕,身在象牙塔的学子们身上自带一种时代的光环。无论在校内还是校外,佩戴着中央美术学院胸牌的他们,像极了矫健的大公鸡,连走路都把手甩得老高,头昂得不能再昂,一副天之骄子、舍我其谁的得意。在最闪光的年华,考入这所全国第一流的美术殿堂,这是他们自身实力深厚的奖赏。拼过千军万马,踏过独木桥,来到这所载誉全国的大学,再加上艺术专业学子天生的浪漫气息,垒叠了自信和自傲,让他们走到哪里,都格外引人注目。
李志飞是同学们中最低调的一个。不仅因为他来自偏僻的乡下,所见甚少,还有从未出过远门的自卑,多多少少让他讷言少动。做梦一样,考到首都北京,来到徐悲鸿、李苦禅等若干中国画界大家曾留下足迹的地方,踩着大师曾经走过的校园小径,抚触着校园内近百年树龄的老树,望之弥高,敬之愈高,李志飞深知,自己前行的路,还有多么遥远。杜教授很欣赏李志飞的“静”气,不浮躁,是这个年轻人最大的优点。这个老家来的后生小伙,见识方面极端匮乏,但难能可贵的是他海绵吸水般积极的学习态度,扎扎实实从点点滴滴学起。不懂的知识点,志飞绝不装懂,他必会跑到教授家追根溯源、打破沙锅问到底,直到弄懂为止。志飞像极了黄河入海口的那片大平原,坦坦荡荡,心无旁骛,这才是做学问最踏实的姿态呀。
祖国西南边陲的战事消息,传到了校园内。各行各业都以自己的方式支援前线,美院的学生们能做些什么呢?院长和教师们商量,干脆,来一场美术大赛,以支援前线、恢宏士气为主题,自主设计,全院师生同时参与。
李志飞苦苦思索了好几天,最终在雪白的画纸上,他画下了一把系着红丝巾的大军号!这一刻,李志飞一定想到了好久没有通信的路志鹏,同村发小的志鹏,参军在军营,不知道现在干啥呢?他们是工程兵部队,应该和前线没有啥关联吧?
雄壮的大军号构图,下面,是一双双指甲掐进了肉里、攥紧了的拳头!
出伕结束,李广仁就做起了卖煤的生意。上次老母亲过寿,老三广礼说起和煤厂业务员很熟络,回去后真帮广仁联系好了进煤的生意。
李广仁还不放心,在进第一次煤之前,专门跑到老村长家,探问卖煤是不是违规违法?
十年文革浩劫刚过,人们的思想还被禁商的紧箍咒束缚,跑买卖搞经营,能被允许吗?不会被扣什么政治错误的大帽子吧?老村长十分爽快,“没啥子事儿,放手去摆弄就行,你没看到咱皇龙渡,都要召开物资贸易大会了吗?听乡长说,全国各地的人都要来卖东西呢,你卖个煤,有什么打紧?”
“那行,俺卖卖试试,反正冬天没啥事儿,老在家猫着,心里不踏实呢。”
“你呀,就是闲不住,劳碌命……”上次去老二广义的丈人家提亲,广仁留意到那里家家养牛。广仁找来广义,哥俩一合计,干脆去买一头壮牛回来,最好再置办一套牛车,这样就方便走乡串村卖煤了。写信问询,很快有了回信,哑女王新梅的哥哥王新峰回信中说,自家就养了几头牛,让姐丈来选一头得力的就行。牛车呢,镇子上新旧都有得卖,新的套车要七八十元,最好自己来选,中用不中用,自己看了才心中有数啊。干脆,回趟新梅老家吧,新梅来皇龙渡也快一年了,一直也没回老家去看看。趁农闲,去买套牛车,再牵头老丈人家的牛,赶回来。当然了,老丈人家养牛不容易,得按照市场价付钱才行。
广仁自己的钱不够,老三老四凑了些,又找老村长借了些,应该够用了。当广仁广义哥俩赶着新牛车,拉着一脸幸福的哑女回村时,全村人都跑来,争相围拢了看。
“嗬,李老大,这新牛车得不少钱呢吧?”
“这牛这车真利亮,老李哥,看不出,你腰粗,挺趁钱儿啊!”
“哪呀,这都哪跟哪儿,俺借了一腚账……”
几天后,当煤场的大车,拉了整整两大车煤,卸到广仁家院外时,村里人又一次震动了。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李广仁,家里光景穷窝树不起草来,这是咋了?咋半夜三更放鞭炮——一鸣惊人了呢?
很快,黑面膛的广仁夫妻俩脸上更黑了,纷纷的煤灰无处不在,手上脸上,指缝里眉毛上,怎么也洗不干净。每天清晨,广仁和老婆俩人,吆喝牛,套上车,走出村子,傍晚回来时,一车煤或多或少都有得卖。广仁干体力活,老婆帮着算账收钱。
刚开始只是附近几个村子,后来越走越远,油田各会战单位临冬储备,油田干部工人家用储备,都需要煤过冬取暖。广仁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这个汉子尽管每天累得浑身散架,老婆随身背的布包里的钱,却越来越多了。
天气愈发冷了,广仁给老婆添买了厚厚的军大衣,自个也围上了老婆亲手织的粗线围巾。天冷算个啥,每天辛苦点,每天能赚点钱,心头热乎着呢!路成顺去乡里开会,正巧遇到了苏正川。老路捡到的那个孩子,在正川家刚过了满月,白白胖胖,煞是惹人怜爱。没有儿子的苏正川,打掉牛角做墨斗——正合心意,见到老路,非要拉他去乡食堂吃饭。
苏正川拉着老路,直接走进乡食堂后灶,找掌勺的胖老孙。胖老孙和负责县供销社的苏正川很熟络,很快整出一桌丰盛的饭菜。“老孙头,给咱拿两瓶好酒,我要和路老哥好好喝一壶,拿最好的酒!拿温壶,给咱烫烫!”
路成顺挡不住正川的热情,边喝边聊了起来。酒话越扯越长,正川人逢喜事精神爽,敞开话头,想哪说哪。“老路哥,你有啥需要的,尽管……尽管和我说,不是我吹大牛,咱河东县,还真没有我摆弄不来的……东西,缺啥,你就和兄弟我说,来,再干一杯!”
被正川这么一说,老路还真想起来一件事儿。刚才在食堂后灶大烟囱外,老路发现堆了好大一堆碳渣,早年的部队经历,老路知道碳渣可以铺垫操场的跑道,这样不管夏天下雨,还是冬天下雪,都不会泥泞了。乡里烧煤的都是公家单位,自己说不上话,县上的单位更别提了。老路知道苏正川人脉广,能不能帮着搭个话,把人家单位不要的碳渣拉来,运到皇龙渡,铺一段碳渣路呢?
“就这,没问题,老哥你放心,放100个心,不仅是县上乡里公家单位,油田指挥部都经常求我供货呢,我和他们打个招呼,烧完的碳渣都给你们留着,要不,干脆我让他们给送去你们村里得了?”
“那可不敢当,人家让咱拉就不孬啦,俺们村儿有牛车,俺们自己来拉就行……”老路借了牛车,乡里县里转悠着,把烧过的碳渣拉回皇龙渡,铺垫到渡口,沿着赶集的大方场,愚公移山般一车一车倒腾。广仁卖完煤之后,现在也不空车回村儿了,他转道儿,帮老村长把联系好的碳渣拉回皇龙渡。
村里人都不明白,老村长和李广仁,费心巴力,把别人不稀罕的废碳渣拉回来,到底是为啥。直到第一场雪后,或者第二年夏天的头场大雨过后,愚钝的村民们才佩服老村长的先见之明。见多识广和孤陋寡闻之间的差距,是岁月经历过的见微知著,也是人事洞明后的厚积薄发。自从儿子李前进落水而去,李文齐的精气神,一天不如一天。中国传统观念,养儿防老,谁知天有霹雳,儿子竟然因为修浮桥而发生了不幸,这一下子,生生抽去了李文齐半个主心骨。本就体弱多病的他,每天一早,睁开眼,总觉得眼前混沌一片,漆黑一片,没有丁点儿亮光。
黑咕隆咚,成了李文齐的全部感觉,眼前无光,心里的希望之光也慢慢泯灭了,活着的意味也就越来越淡。李文齐已经好多天没下炕了,他病恹恹地歪在炕头上,还没到冬天,却催促着舒云娘早早点起了火炕,他心里冷啊!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凉,成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尽管女儿考上了省城的大学,但女儿大了终究要出嫁,自己以后可要靠谁呀?李文齐老牛反刍一样,把儿子李前进从小到大的过往,一遍一遍回放。前进满月,过百天,一生日抓周,小时候跟自己学吹喇叭,上学考试不及格,和村里娃打架,上树下河……好端端的一个娃,咋说没就没了呢?!可怜的前进啊,他还没成亲呢,还没给老李家留个后啊!越想越憋闷,越想越没有生机,李文齐有了心病,啥也吃不下,把自己生生熬得枝黄叶枯,面黄肌瘦。舒云娘忍着丧子之痛,每天好言相劝,一点儿也拨不动老伴儿的心。着急了,她只有跑去老村长家求助。
路成顺和李文齐是打小一起的玩伴儿,又是一个村巷胡同里的老邻居,他赶快张罗着把李文齐送到乡医院。各项检查,身体无大碍,但李文齐的精气神,眼看着慢慢涣散,眼中的光,任谁也拨不亮了。
在医院查不出病,医生建议回村静养。老路拿出李文齐最喜爱的喇叭,劝他道,“别太闷着自己,拎着喇叭练练,日子还长着呢……”李文齐眼皮儿一动不动,再也鼓不起一丝力气了。十一月的最后一天,阳光温煦,李文齐从炕上爬起来,说要出去溜溜。舒云娘扶着他,他随手拿起墙上挂着的喇叭,说要找没人的地方,吹几嗓子。舒云娘要跟着,李文齐不让,“你在家,给俺擀碗粗面吧,俺一会回来吃”。
过午了,李文齐还没回来,舒云娘煮好了面,四处去找。在渡口附近,李前进的坟头上,找到了那个喇叭,李文齐的人,却再也没有找到。有过路的老汉说,看到他在前进的坟前坐了好久。还有人说,看到老李叔在浮桥旁徘徊,问他也不搭话。后来,是走丢了,或者还是一时想不开跳了黄河了,谁也说不上。可怜了舒云娘和从学校匆匆赶回来的李舒云,西风呼啸,老天爷啊,你这是咋的了,还让不让人活啦?!
作者简介:红柳,原名韩永,又名铁马冰河。黄河入海口东营人氏,喜诗歌随笔。缓一缓红尘匆匆,关心花香鸟语,岁月静好,清香永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