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视野》ll小说前沿·门球情缘（赵斌作品）ll总第733期
本期制作：孟新龙
门球情缘
文/赵斌（江苏）
灌河涛涌，黄海扬波。灌河南岸的黄海市，全省县级市门球大赛明起将在这里举行，26个代表队来了25个，他们市怎么还没来？徘徊灌河边，晚风送来阵阵桂香，吹皱河中的秋水，弄碎水中的明月，我陷入了沉思。
那年的东海市全省市级县门球大赛上，排名第五第六的东道主东海二队和我们黄海队相遇了。队长是个女的，持1号球。赛前握手时，我不禁一惊，是她？是那个二十多年未见的她？她也对我睁大了眼睛。“比赛开始！1号。”裁判员叫号了，我们顾不了许多，立即投入紧张的比赛中。赛场上，她技艺娴熟，攻势凌厉，带领她的队员以攻为守，左冲右突。我们队则在我的指导下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最后抓住主队的一个失误，攻城略地，进门撞柱，以2分之差获胜。赛后，我急忙打开比赛秩序册，田春雨，是她！真的是她！她的名字赫然在东海队的前列！
那个重逢的夜晚，徜徉在开发大道，月光下的她依然那样文静、安详。晚风拂起她的长发，露出洁白的脸庞，岁月已在上面刻下浅浅的痕，笑颦中，年轻时的风韵犹存眉宇间，只是多了些沧桑感。她问我，那年走后，给我写了好多信，怎么一封不回？我茫然，我只接到她的一封信，我故意躲避没有回信，此后再也没有收到她的只言片语。她告诉我，半年后她又去找过我，我已离开，不知去向。后来她嫁给了一个爱她的同事，生了一双儿女，先后以大尉和大校的军衔转役，回到丈夫的老家，歇岗后爱上了门球。我告诉她，我回城后，先在本市的工厂工作，后因为篮球出了名，当上体校教练，被选调到体育局任职，歇岗后在县门协挂了个副职。老太婆去年病逝，两个女儿大学毕业都留在了南方。
太阳拨开晨雾，露出笑脸。在比赛的前一刻，她和她的东海队终于匆匆赶来。比赛间隙，我见她不苟言笑、满眼的血丝、十分疲惫的样子，忙问她怎么啦？她两眼噙着泪水，欲言又止。从她队友口中得知，半月前，她的丈夫因车祸去世了。赛后我安慰她节哀顺变，她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副凄婉的神情，我的心里也不是滋味。她说她要去看看她的儿子。儿子去年大学毕业，为了把专业知识付诸实践，实现心中的梦想，考取了个村官，就在我们当年插队的那个村子。说话间，她看着我，一副怪怪的神情。之后，我请她去家里做客，她婉拒说去儿子那里后还要回去处理一些善后事情。目送着她的背影，我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从前插队的村子。
1970年，我们最后一批知青奔赴农村，我们一组六人来到黄海边的蟒牛渔业大队插队落户。我和她是黄海中学的校友，面目清秀身材苗条的她原来是学校的文艺骨干，人高马大的我是校篮球队的队长，兼任校刊编辑部副主任。她四班我一班，我们在年级和学校的文体活动中相识，她给我留下良好的印象。我们一起插队到海边渔村，这是个捕鱼、制盐加农耕的村子。我们都第一次看见大海，激动得忘乎所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是当时常用的诗句，我们决心扎根海涂，战天斗地。时间久了，看惯了海潮帆影，体会到劳动的艰辛和生活的艰苦，浪漫情怀渐渐消退。什么都不会的我们只能帮助渔民和社员做一些体力活。劳动中我会尽力帮助她照顾她，生活中她总很关心我。日久生情，我们好上了。清晨我们一起跟着渔民去赶海，夕阳余晖中经常有我们在河滩麦田的身影。那时，她成了公社文艺宣传队的骨干，拿手戏是《红灯记》中的李铁梅。我在队里无球可打，有时跑到边防部队的球场去打球。那些年时兴文艺演出和篮球运动，我俩在当地已小有名气。三年后，部队选拔文艺人才和灌篮高手，我俩双双被选中。我因为父亲是摘帽右派而被刷下来，她则幸运地进入部队文工团，入了军籍。从此一别三十年！哦，多少次午夜梦回，总会想起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那些难以忘怀的往事。
半年后，她突然打电话来说要来看我，我又惊又喜，开车来到车站。眼前的她一袭浅色衣裙，还是她年轻时喜欢穿的那种，我的心不禁怦然而动。她的身后，一位帅小伙子拎着挎包，叫我一声“叔叔好”然后伸出手向我走来。她说这是她的儿子。我心中不知为什么顿生一股亲切感，紧紧握住他的手。看他的眉目，我不禁一愣，他很像一个人。
我做了最拿手的红烧狮子头和她爱吃的清蒸鲈鱼，她和她的儿子吃得满嘴流油，连声说好。我本不善饮，也开了瓶本地产金瓶露酒以助兴。她介绍，南京农大毕业的儿子在镇政府的支持下，带领村里人搞起了海水养殖和现代农业园，脱贫致富奔小康的路越走越宽广。女儿读大学，她自己孤身一人早就来到儿子身边，平时除了照顾儿子生活，还参加村镇的文化娱乐健身活动。镇里新建了一个门球场，她自然是其中的一员干将和教练。最后她说出此行来意——镇里让她请我去指导他们的门球活动。我知道，港镇建起了全市唯一的一支乡镇门球队，有一块沙场地，早就想去看看，她的提议正中下怀，于是高兴地应承下来。
接待我的镇门球协会会长、卸任的镇长，是当年常屁颠屁颠跟在我们知青后面跑的海娃。他给我一年的时间，把他的球队训练成县级门球强队。末了，说到我的吃住问题，他意味深长地朝春雨噘了噘嘴，她的脸刹时红到了脖子根。我也尴尬地瞪了他一眼，心里却是甜滋滋的。我不管，我就赖在了海娃家，谁让他妈当年认我做干儿子。
门球场位于镇村之间的小路旁，离镇、村都不远。当年的茅草房早已被沿海经济开发的车轮碾平，大队部已推倒建成村民服务中心，春雨和她的儿子就住那儿。我晨昏都摸爬滚打在门球场上，手把手教练新球员。白天则在电脑前敲击键盘，从事我酷爱的文学写作。当然，少不了到春雨那里蹭饭。黄昏后，月光下，我们会漫步海堤，听灌河口潮汐涨落的声息，怀想当年，纵论时事。
我们徜徉弯曲的小径，总要路过那株百年老槐树。旧时的一切已不复存在，只有这株老槐树在见证历史的沧桑，也见证我俩彼时的爱。那时的我们，在槐树下，我吹琴她唱歌，我读诗她伴舞，我们共抒胸中的豪情，同诉心中的不平。槐树下，我俩有了第一次拥吻。更令我今生难忘的是，临别前的那个夏夜，我们依依惜别，相拥而泣。都说爱情是自私的，但我不能为了自己误了她的美好前程。可她说不，她爱我之心永远不变。为了证明她的真心，她坚持要把自己给我……第二天分别时，我仍然含泪偷偷地把一封绝交信塞进她的包里。
往事纷扰，但我一心一意，倾尽全力，以自己总结出的一套方法，严格、科学地训练队员。队员们也不怕吃苦，积极主动配合，球艺突飞猛进。我与港镇门球队员们结下深厚的友情，对春雨更是一往情深，但我们从未深入言及敏感话题。队员们知道我们这层关系，平时总善意地拿我们取笑。有一个女队员却从不开这样的玩笑，她就是当年那个大队书记的女儿李红。那年春雨走后，她就缠上了我，她父亲因我的出身不好本不同意，经不住女儿的死缠烂磨，竟亲自找我，被我婉拒。时过境迁，现在我当然还是和她保持友好的关系。
快一年了，海娃的公司又慷慨捐助，把原来的沙场地改造成草坪球场。我和海娃、春雨带领队员们到各地交流切磋，初生牛犊不怕虎，心中没有负担，居然多次打败市队和外市县的门球高手队。
今年9月，全省门球大赛又将在我市举行，我要回市里做筹备工作，也将结束这里的训练。有一天，李红特地把我和春雨请到家里，说：“你俩本是一对，又都丧偶，现郑重其事地介绍你俩再续前缘。”说话间，她取出用塑料布包好的一摞信，愧疚地说出原委。原来当年他父亲为了断绝我的念想，撮合他女儿和我的亲事，把春雨写来的信都私自扣下了。后来春雨来找我，我去了父亲下放的农场，照顾被批斗中整断了肋骨和腿骨的父亲。他们也存心不提供我的去向，直到我回城。拆开一封封泛黄的信，望着那一行行真情的话语，我的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不顾一切地把春雨搂在怀里……
大赛在即，各市县运动员纷至沓来，港镇门球队作为我市第二代表队也前来报到。身为队长的春雨电话里说要给我一个惊喜。晚上春雨带着她的儿子来到家里，在儿子面前毫不忌讳地扑到我的怀里，然后牵着儿子的手交到我的手上，深情而又诡秘地望着我，问他像谁。儿子扭捏了一会儿就紧握住我的双手，然后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我迷惘地望着眼前的年轻人，侧过头，把探询的目光转向雨。其实那年第一次见面时就有一股说不出的亲切感。朝夕相处的一年中，我总感觉他活脱脱一个年轻时的我。她拉我坐下来，娓娓道出一个惊天的秘密。
原来，那个临别的夜晚，她怀孕了。她为我们爱情的结晶而喜悦，更为如何面对这人生的难题而忧愁，这对一个涉世不深的未婚女孩，一个刚刚入伍的女演员意味着什么？她疯狂地写信给我，却石沉大海。她到旧地来找我，却杳无音讯。正当她心灰意冷之际，一个爱她的人接纳了她，呵护了她。他是她的搭档——李玉和的扮演者，师文工团的副团长。婚后，他对孩子视同己出，把他培养成人后，却在车祸中撒手人寰。
说到这里，她已经泣不成声。我惊呆了，这是真的么？我虽有预感，还是张大嘴巴，不知所措，时间仿佛已凝固。“爸！”一声深情的呼唤惊醒了我，心中顿时翻江倒海，泪水奔涌而出。我伸开双臂，把她和儿子拥入怀中，我要用我全部的爱，来抚平他们娘儿俩心中的伤痛，弥补我多年的亏欠。我们一家人悲喜交集地抱头痛哭后，又欢欣地笑了起来。
大赛紧张有序地进行了三天，春雨的二队一举夺得亚军。我和春雨还获得省体协颁发的推动乡镇门球运动特别贡献奖。当我俩双双接过金灿灿的奖杯时，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作者简介】赵斌，江苏镇江人，江苏省响水县直机关退休干部，中国林业作家协会、江苏省作家协会、江苏省诗词楹联学会会员，著有《心海微波》《东篱夜话》《旅途拾贝》《岁月屐痕》《春催流莺》散文集。现为响水县湖海艺文社文学院副院长，《灌河文苑》杂志社副主编，《红色响水》杂志社、江山文学网资深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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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7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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