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视野》ll【小说连载·5-6-7《红门》刘丙学作品】ll总第174期

本期制作:孟新龙

前言

一扇极其普通的木门,却蕴藏着一段红色经典,令人肃然起敬,不由得举笔铺纸,将这段可歌可泣的故事描写下来。这扇沾染着英雄鲜血的木门,如今,就收藏在青州市邵庄镇岔河村张明发同志创办的乡村记忆馆。

5

那天夜里我蜷缩在缺了一扇门板的门楼里,听着远方轰隆隆的枪炮声一夜不眠,心情焦躁不安。

那晚的夜空本来澄澈无尘,正顶悬挂的那轮满月像一面巨大的银盘,辉亮无比。然而,由西南方缓缓飘过来了一团团黑云,黑云慢慢扩散,越散越多,将那轮满月半遮半掩了起来。满月在稀薄的黑云中穿行,忽隐忽现,把大地渲染得忽明忽暗。

我记得那个夜不安宁,甚至比白天都嘈杂。不断有人从我家的院门口跑过去,有挑着扁担的,有推着独轮车的,还有赶着驴车的,却没有一个人抬着门板。我暗暗思量着,爹和娘抬着门板去支前,或许是我们村里的头一份儿,而这个主意正是我出的。当时的我真的是脑洞大开,我想那扇宽大的门板,能盛装好多物件,肯定比扁担盛的多,甚至比木车盛装的也多。

我在院门口蜷缩了很久,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天马上就要亮了。这是一个比较安静的早晨,村子里除了偶尔传出几声狗吠鸡鸣,听不到有人的说话声,大街上弄巷里也看不到半个人影。我知道,此时此刻,我们村里没剩下几个人,剩下的也都是像我这样的女孩儿,还有年迈的老人,以及不懂事的娃童,所有壮年人都支前去了。

太阳照旧跳出了村东的小树林,转瞬之间已经跃出浓密的树冠,散着红彤彤的光辉。由西南方升腾起的黑云还在空中悄无声息地扩散着,已经铺展满了我头顶的大半个天空,看上去马上就要把刚刚升起来的太阳遮盖住了。西南方的枪炮声似乎更响了,轰轰隆隆的响声连成一片。我在家里实在待不下去了,抬脚向着村南跑去。那一刻我打定主意,我要去乡政府。而且这种心情无比迫切,甚至连院门都顾不上上锁。其实那时候我家的院门也无法上锁,缺失了一扇门板,怎么上锁啊!

半个时辰后,我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弥河乡政府大门。乡政府人声鼎沸,嘈杂不已。政府大院里支起了几架帐篷,作为临时医疗所。不断有人抬着担架从我身边急匆匆地跑过去,担架上躺着一个个的八路军伤员;有人正在往独轮车上装木箱,也有人挑着盛装了木箱的扁担出了乡政府大门。

我在乡政府大门的一侧发现了爹和娘的身影,忙跑过去察看,发现娘伸着双腿坐在地上,而爹正在她的右腿上捆扎着一根白绷带。我急躁躁地问:“爹!我娘咋啦?”

爹抬头看看我,反问了一句:“你咋来了?”

我又问:“我娘咋了嘛?”

“你娘受伤了,大腿被炮弹皮崩伤了,你别担心,已无大碍。”爹说着,叹了口气,“唉!谁和我抬门板啊!”

我说:“爹!让我娘歇着,我和你抬门板。”

爹盯着我瞅了一阵子,随即摇摇头:“你不行。”

我不服气地说:“我咋不行了?我都二十岁了,是个大人了。”

地上坐着的娘说道:“他爹,让春杏跟你去吧!这是大事儿,别再耽搁工夫了。”

爹不再多言,将连着门板的绳袢套进了脖项,我也将绳袢套进脖子,和爹抬着门板去了军用物资领取处。门板上装了两个盛装了子弹的绿皮木箱,我和爹随着人流向南赶去。越往南去,枪炮声愈发密集,轰隆轰隆的爆炸声就在耳畔炸响,我甚至能感受到子弹夹着风声从我耳边“嗖嗖”地飞过。我和爹抬着门板进了八路军的前线指挥所,依着一个士兵的吩咐,将子弹箱卸在一条坑道里,随即又跟着他去了战壕后面的一片空地。

看着眼前的一幕我惊呆了,只见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都是些血淋淋的人。一个身穿红大褂的女兵朝着我们快步走了过来。其实,她身着的是一件白大褂,其上印满了鲜血,白大褂被染成了红大褂,只有领口处还泛着一丝雪白。女兵朝着地面一指:“把他抬下去。”随即走开了。

我循着她所指的位置看去,见地上侧躺着一个娇小的身躯,背上绑着一双大布鞋。那人应该还活着,正不断地呻吟着。我和爹抬着门板快步走到他身边,我低头打量,禁不住大吃一惊,地上躺着的这个人正是姚解放。其实,看他第一眼的时候,我就曾怀疑过是他,可我不想这个人是他。因为这个人已经基本上没有了人的样子。一条胳膊没了,一条腿血肉模糊,宽大的军服浸透了鲜血。

我俯下身朝着他喊了一声:“姚解放——”

他表情痛苦地盯着我,或是认出了我,咬着牙回了一句:“姐姐……我疼……疼……”

我的眼泪唰地就流下来了,使劲儿攥着他冰凉的手,安慰着他:“姚解放,你忍忍,我们这就把你抬下去!”

他嗫嚅着又说了一句:“姐姐……我……我要死了。”

我语气有力地说:“你不会死的,我给你的鞋子,你还没穿过呢!它还等着你去穿呢!”

我也不知道我是如何把姚解放抬回弥河乡政府的,来回八公里的脚程,我抬着沉重的门板,竟然一点儿都不觉得累。爹也感到很惊讶,起初他一直担心我会体力不支,现在他不担心了,倒是担心自己能不能跟上我的趟了。我和爹把姚解放放到弥河乡政府大院临时搭建的救护室之后,抬着门板去了军用物资领取处,抬着子弹箱又向着前线指挥所跑去,这期间连半刻钟都没停歇,爹有些体力不支了,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我便和爹调换了位置,我抬着门板在前面跑,爹抬着门板在后面跟着……

太阳偏西的时候,我们又跑到了前线指挥所,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禁大惊失色。八路军指挥所已经被炮弹炸成一片废墟,没有半个人的身影。我俩又向着战壕跑去,战壕内外硝烟滚滚,眼前的一幕让人动容,这里貌似刚刚发生了一场肉搏战,八路军与国军的尸体交杂在一起,每个人的死状都无比惨烈。

我瞅着眼前的一幕不知所措,突听到身侧传来一个轻微的呻吟声,遂循声打量,在叠摞成小山的尸体旁侧发现了一个微微扭曲的身影。地上侧躺着两个身着国军军服的士兵,一个士兵手握长枪,长枪的枪刺透穿了另一个国军士兵的胸膛,而那个正在扭曲蠕动的士兵,也被对方的枪刺贯穿了肚腹。这是一幅很奇怪的画面,两个国军怎么会打起来了呢?

我瞅着正在扭曲的国军士兵,心头掠过一丝阴霾,他的身影使我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让我日日夜夜牵肠挂肚的人。我快步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伸手攥住他的肩膀,将他轻轻扳了过来。看到他脸庞的那一刻,我的心一抖,眼睛顿时瞪得老大。果然是他——杨川。

6

“杨川——”我轻喊了一声。

他微微睁开了眼睛,无力的眼神打量了我好一会儿,或是认出了我,声音小小地说:“你……怎么……来了!”

我说:“你别说话了,保持体力,我要把你送到后方去。”

他苍白的脸色泛出丝丝笑意,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不行了……我很高兴,死之前,还能,还能看到你……对不起,我,我不能娶你了……”

我嚯地立起身子,盯着一直站在身后的爹说:“咱们把他抬回去吧?”

爹有些犹豫:“咱们是来抬八路军的,他可是国军啊!”

我说:“他是杨川。”

爹仍然犹豫不决:“把他抬回去,不好交代啊!”

我说:“那就抬到咱家里去。”

爹仍然犹豫,不肯挪动脚步,我却蓦然起身,使劲儿掀下了门板上的两个子弹箱,抱住杨川的腋窝就往门板上拖。爹只得过来帮忙。我俩一起将杨川抬上了门板,快步向着后方退去。

我和爹并没有将门板抬到乡政府大院里去,而是直接抬着去了我家。到了我家的时候,差不多到了夜半时分。爹说:“还是先把他……藏到窖井里去吧!”我应诺一声,手脚麻利地掀开了那盘压在井口的石磨,又扭身攥住了杨川的双脚。爹躬着腰,双手插进杨川的腋窝使劲儿往上一抬,杨川的上半身便离开了门板,然而,他的脑袋却无力地耷拉了下去。爹又将他缓缓放到了门板上,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我急躁躁地问:“咋啦?快抬啊!”

爹沉沉回道:“不用了。他……已经死了!”

“啥?”我惊讶不已,只觉得脑袋一阵恍惚,身形不稳,向着地面倒了下去。倒地的那一瞬间,我的脑袋重重地磕在那盘石磨上,只觉得脑袋一阵“嗡嗡”乱响,随之失去了知觉。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倒在西厢房的大炕上,娘坐在我的身侧。娘见我醒了过来,朝着外屋轻声喊:“他爹!快来!春杏醒了!醒了!”爹闻声跑进了西厢房。

我眨巴着沉重的眼帘,瞅了瞅坐在炕沿儿上的娘。娘的大腿上缠着一团白绷带。我轻声问:“娘,你咋啦?”

娘说:“娘受伤了啊!”

我问:“娘,你咋受伤了啊?”

娘神情惊讶地看看爹,又瞅着我说:“娘的腿被炮弹皮崩着了,这事儿你知道啊!杏儿,你咋了嘛!”

我摇摇头:“我咋记不起来了啊!”

娘的脸上蓦然显现出焦急的神色,盯着爹说:“他爹,咱闺女这是咋了嘛!”

爹瞅着娘说:“你别说了,让她再睡会儿,她的头磕在石磨上了,还没好利索。”

娘便不再问。我又沉沉睡了过去。这次我睡了很久,爹说我整整睡了两天两夜,等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的记忆又恢复了,盯着爹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杨川呢?”

爹说:“我把他埋到村东的小树林了。”

我不再问什么,微微闭上眼睛,两行热泪顺着我的脸颊滚滚而落。

爹又嗫嚅着说道:“杏儿,这回儿,爹怕是惹事了……”

我盯着爹问:“咋了?”

爹说:“埋葬杨川的那天夜里,我遇到村长了。”

榆木门板自从抬回杨川之后,就再也没抬过任何人。当天夜里,爹握着毛刷,将沾染在门板上的鲜血洗刷了个干净。

翌日,爹起了个大早,抱着门板打算重新安装到门柱上去。还没来得及将门枢插进底部的石槽,背后传来一声沉喝:“你干吗呢?”

爹回头望,见娘拄着一根拐棍站在身后。爹说:“我安门啊!”

娘腔调严厉地说:“这扇门,咱们不用了。”

爹疑惑地问:“不用了用啥?难道敞着半边口?”

娘说:“你再重新打一扇。”

爹疑惑地问:“为啥?”

娘沉沉地说:“没有为啥,我觉得不吉利!”

爹最终遵从了娘的意愿,将这扇榆木门搬进了仓储房的旮旯里,又用了一整天的时间,重新打制了一扇梧桐木门板,安装在了院门口。从那天开始,我家的门楼便安装了两扇木质不同、造型一致的门板。

7

潍县解放战争胜利以后,沂蒙革命老区这片饱经风霜的土地,终于恢复了以往的那种宁静,人们又过上了那种期盼已久的祥和安宁的生活。

某天早晨,村长踏进了我家的院门,身后还跟着一个解放军。爹看到这两个人的时候脸色登时变了。我也有些不知所措。爹曾对我说过,他埋葬杨川的那天夜里,遇到村长了。杨川可是国民党,私救反动派的罪过可不小,弄不好还要坐班房。

村长领着那个解放军大步流星地向着堂屋门口走去,爹站在屋门口神情有些慌张。那个解放军老远就朝着我爹伸出了手,微笑着说:“你就是杨老伯啊!”

爹笑着回应:“是!是!”

解放军笑着说:“我都听说了,解放潍县县城的那场战役,你们全家可都是支前模范啊!”

爹淡淡一笑:“是!是!”

解放军问:“听说你们爷俩从前线救下了一个国民党军官?”

“是!是!”爹本能地应了两声,突然觉出了自己的失言,脑袋又摇得像个拨浪鼓,“没有,没有,没有的事儿!”

解放军又问:“你们救的那个人是不是叫杨川?”

爹仍然摇着脑袋:“没有,没有,不知道,不知道啊!”

解放军瞅着爹奇怪的神情,语气严肃地说:“老伯!实话告诉你吧!杨川是我们的同志……”

“啥?”爹眼睛瞪得老大。

我也打了一个激灵,一步跨到那个解放军身前,盯着他问道:“解放军同志,到底咋回事儿?”

解放军说:“其实,杨川同志早就是一名共产党员了。抗日战争结束之后,他就找到了我,想加入到我们的队伍,当时我没同意,考虑到他的特殊身份,我想要他继续留在反动派的队伍里潜伏,做一名地下特工,他欣然应允了。这次解放潍县县城的战役,他就成功策反了他所在的连队,立下了赫赫战功。事后,我们一直在寻找他,却杳无音讯……”

爹瞅了瞅对面站着的村长,又盯着那个解放军说:“我……把他埋在村东的小树林了。”

解放军脸色沉重地说:“杨川是个好同志。我已经请示上级,为他申请了一等功勋章。”

两天后,从乡政府来了一帮人,他们抄着铁锨去了村东小树林,将埋葬杨川的那座本来很小的坟墓重新培土,增大了好几倍,并在坟墓前立了一块石碑,石碑上篆刻着一行大字——革命烈士杨川之墓。他们给杨川立墓碑的那天,我一直站在旁侧看着。我盯着一个工作人员问道:“同志,打听个人,你们知道一个叫姚解放的人吗?”

那个工作人员盯着我摇摇头:“不知道。”

我又急着描述:“他是一个少年,解放潍县县城的那场战役,他受伤了,是我把他送到乡政府去的……”

工作人员仍然摇头。

正在安装墓碑的一个工作人员扭头盯着我问:“是不是被炸掉了一条胳膊一条腿?”

我连连点头:“是!是!”

他神情淡然地说:“牺牲了,没抢救过来,被埋进烈士公墓了。他的墓碑是我亲手篆刻的,这娃儿名字挺特别,姚解放……要解放……”

自从我的脑袋在磨盘上磕了之后,我就有了一个偏头疼的毛病,头疼的时候,我的脑海一片空白,什么事儿也不记得了。奇怪的是,只要我抚摸着那扇门板,头疼病就会逐渐缓解,往事也会渐渐在我的脑海里重现。

某一天,我钻进了仓储房,将那张遮盖着门板的大油布掀了起来,把侧竖着的门板平放了下来,底下垫了四摞砖头,支了一张简易的床铺。娘发现了我奇怪的行举,盯着我问:“杏儿,你干吗呢?”

我说:“支张床铺。”

娘问:“你支床铺干吗?”

我说:“从今天开始,我就在这上面睡觉了。”

娘的语气疑惑:“你说啥?你脑袋出问题了?你睡门板干吗?那上面可死过人……”

我神情淡然地说:“死过人怎么了?死的是杨川啊!”

娘生气地说:“你这丫头,你疯了吗?”

不论娘说什么,我都不再听。实际上从那天开始,我就一直睡在了那张门板上,孰料,这一睡就是五十年,自从睡在那张门板上,我的头就没再疼过,我觉得我再也离不开这扇门板了。

半个多世纪以来,这座极其普通的农家小院发生了许多变故。三十年后,我爹死了;我爹死后的转天春天,我娘也死了。然而,我却一直未曾婚嫁,一直生活在这个家里。

我讲完这个故事的时候,天色已经尽黑。古董贩子像一尊蜡像般一动不动地坐在门礅上,听得入了迷。我盯着暗夜里的他说了一句:“天不早了,你该走了!”

古董贩子慢腾腾立起身子,或是坐得太久了,双腿的血脉不流畅,他打了一个躘踵,伸手扶住了土墙。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大娘,你这个故事太精彩了!”

“你明天还来吗?”

“不确定。你有啥事儿吗?”

“我想请你帮个忙,你明天不来就算了。”

“有啥事儿需要我帮忙,你尽管说。”

“我想请你帮我换扇门。”

其实,我一直有一个未了的心愿——将我一直睡着的这张门床重新安装到院门口。它是一扇门,不应该当成抬物资和伤员的担架,更不应该躲在昏暗的仓储房里当成我睡觉的木床。它应该安装在院门口,每天面对的是蓝天白云,抑或是清风明月,感受的是冬去春来,四季轮回……与它的另一半忽儿闭合,忽儿敞开,就像是一对情深意笃的情侣,白天分立于墼垛两侧,共同面对着太阳东升西落,夜晚闭合插上门闩,它们就会密切地靠在一起,紧紧握住双手。只有如此,它们才会有鲜活的生命,它们的生命才会闪光,才会对得起它们“门”的名号。

古董贩子很聪明,这个故事他听得也很认真。当我说想请他帮忙换门的时候,他或是即刻意会到了我一直当床板睡觉的那扇门,忙不迭地说:“没问题,没问题,明天我还过来,帮你换门……”

那天夜里,我躺在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不眠,心情无比忐忑。自从睡在这张门床上,我的睡眠质量一直很好,从没有过失眠的事情发生,这是我第一次失眠。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将是我最后一次与门床同眠。过了今晚,它将回到它该去的地方……

翌日,我早早地起了床,坐在梳妆台前精心地妆扮起来。今天是安门的大日子,我要以一种全新的面貌迎接这个对我来说无比重要的日子。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禁面现愁容。镜子里的我已经不再是那个我了,白发苍苍、满脸皱褶,那个青春靓丽的我似乎已经离我远去了,而记忆中的那个他却永远是那个他,那个风华正茂、神采奕奕的他……

梳妆完毕,我又在门床上倒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古董贩子的到来,我相信,他一定会来。可令我感到失望的是,他却没来。我从早晨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日头偏西,正当我无比失望的时候,传来“梆梆梆”的敲门声。听着那阵敲门声,我会心地笑了,嘴里暗暗咕哝了一句:“这家伙,还真是有心呢!”我已经猜透了古董贩子的心思,而他似乎也猜透了我的心思。他不是不来,他是特意等到这个时辰过来。看来,他已经摸透了我喜欢映着夕阳瞅院门的习惯。

我拄着拐杖挪到院门口,拔开门栓,拉开了院门。果然是他,门外站着那个古董贩子。奇怪的是,他一直穿在身上的那件破旧的中山装不见了,换成了一件藏青色的西装,手里也没再提着那个缺失了拉链的黑皮包。

他先将我的藤椅挪到院门外的老位置,又把我小心翼翼地扶坐下来,说了一句:“大娘,你稳稳地坐着,我先给你烧壶水。”

我盯着他自嘲地说:“我无儿无女,孤零零的一个老太婆,想不到老了,还能享受到一个陌生人的照顾……”

他说:“大娘,你若是同意,以后就把我当成亲儿子看待,我天天来照顾你,或者干脆把你接到我家里去住……”

我呵呵地笑了:“你嘴可真甜,算了吧!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了,我可离不开这栋茅屋,离不开这座院门……不过,你能这么说,我很感激,等我走了以后,这个家里的老物件都是你的,你看着什么好就拿什么……”

他说:“大娘,别这么说,你怎么能走呢!依我看,你会长命百岁。”

我微微一笑:“长命百岁……什么是长命百岁啊!我觉得最长久的,是在心里……”

古董贩子抬脚进了院子。一刻钟后,他扛着一扇门板出来了,正是我睡了半个多世纪的门床。看得出来,他摆弄门扇是行家里手,两刻钟后,就将院门口的梧桐木门卸了下来,换上了那扇榆木门板。他又握着抹布将两扇木门擦洗一新,看着躺在藤椅上的我说:“大娘,换好了,你看看中意不!”

我看着这对映着夕照的院门长长嘘了口气,多年来的心愿终于了了,如释重负,由衷地说了一句:“这才是原配嘛!”

我微笑着闭上了眼睛,那一刻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没了份量,向着炫丽的夕阳飘荡。

往期精彩:

《作家新视野》ll【小说连载·1—2《红门》刘丙学作品】ll总第174期

《作家新视野》ll【小说连载·3—4《红门》刘丙学作品】ll总第175期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刘丙学,笔名:双双喜;青州作协会员,江山文学网签约作家、掌阅签约作家;青州市小说协会年终人物奖、青州文学年终新人奖获得者。自2015年开始发表作品,至今共发表、出版200多万字。

长篇章回体小说《益北原》2018年7月由团结出版社出版发行;2018年签约掌阅上架,受到广泛关注;2019年8月由翎远华章制作并上架喜马拉雅有声书;2019年10月被中国大众文学会旅游协会、中国作家报社、中国文联《神州杂志》、文旅部《中华英才》等单位联合评定为文艺作品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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