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笔下剑门雨
剑门,自古以来就是文人墨客向往云集的风景名胜,李白、杜甫、陆游等许多重量级诗人都曾倾心剑门、云游剑门、咏叹剑门,留下了脍炙人口的不朽杰作。尤其是借细雨咏叹剑门的佳作数不胜数,使“剑门细雨”跻身“蜀中四景”而名扬天下。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销魂,
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满腹惆怅的大诗人陆游骑着毛驴,失魂落魄地走进蒙蒙烟雨之中,写下的《剑门道中遇微雨》影响最大,流传最广,也是剑门细雨得名的由来。作为一个剑阁人,我在讶讶学语的童年时代,就会背诵这首小诗了。后来常常在烟雨迷蒙之中,饱餐剑门秀色,领略“山色空蒙雨亦奇”的诗情画意。雨幕下的剑门七十二雄峰,宛如宋入笔下的水墨山水画,又如一位怀抱琵琶半遮面的娇羞少女,隐隐约约现出疏淡的轮廓,让人产生不尽的遐想。所以我总固执地认为大自然最美的风景除了风花雪月,还有纤如星芒的迷蒙细雨,细雨中最美的地方就是故乡剑门。我也有幸无数次徜徉在剑门古道上,任淋湿陆放翁的那场细雨再落到我的身上和心上,吸取雨中的灵气,体会其中的妙趣。
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我特别喜欢蜀中文人李化楠老先生的《五月五日剑关阻雨》,“剑门关下一夜雨,飞泉倒卷长松舞。溪涨途泥不可行,恰当此处逢端午。男儿堕地走年年,回首庭前榴树边。题诗纵酒酣歌笑,看花藉柳共留连。而今寂寞山中路,山树凄迷半烟雾。小市菖蒲无可寻,斗草儿童入山去”。我喜欢这首诗,是因为在很多咏剑门雨的诗中,都有一种忧郁感,唯独这一首是其中“第一快诗”,具有鲜活的生活气息,读起来心情特别舒畅。尤其是“飞泉倒卷长松舞”、“山树凄迷半烟雾”,活灵活现地写出了雨中剑门难以抗拒的惊人魅力,出语不凡,令人拍案叫绝。有趣的是李老先生那位名满大江南北的大公子李调元也有一首《剑州道中》:“高低石蹬驾长虹,马上行人在碧空。昨日雨兼今日雨,不堪又冒利州风”,调子较乃父低沉得多。
“归人乡梦促,古县雨声多。”让陆游销魂、让李调元低沉的那场剑门雨来了又去,去了复来,流到羁留剑门的外来客笔下,便与《诗经》中的“风雨如晦,鸡鸣不己”、“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如出一辙,透出一股股凄凉之气。“却怜风雨凉山路,不似纯鲈楚泽秋”,宇文虚中虽对“杏花春雨江南”一往情深,但对剑门雨并不十分讨厌,到了“冒雨坐终日”的张问陶那里,就成了“破空飞雨助诗情,扰尽离愁是此声”,虽则怪雨扰尽离愁,毕竟有助诗情,有一失还有一得。而那位痛失江山又失美人的唐玄宗,在剑门夜听秋风秋雨杂乱地击打金铃,发出的丁当声单调乏味,如一曲挽歌,使唐玄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自居易在《长恨歌》里就有生动形象的描绘,“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唐玄宗听不惯夜雨铃声,可以命人把风铃摘下把漏滴完全堵塞,而普通小民陈沣,面对“底事潇潇听永夜,客愁多被雨声搀”,只有无可奈何地听任多事的雨声搀杂到不尽的离愁别绪之中,一夜难眠了。再沦落到冯誉骢笔下,更成了“苍天为我洗征尘,风雨萧萧夜达晨。梦绕剑门关外路,诗人未作作劳人”,简直了无诗情,纯粹是满腹牢骚了。
拜读剑门诗,我认为写剑门雨以陆游最有名,以李化楠最轻快,以冯誉骢最幽怨,而以张问陶最能传神写意。张问陶写过很多有关剑门雨的诗作,或抒情怀,或发议论,特别是“漠漠土花侵汉垒,淫淫山雨蚀唐碑”写出了剑门雨与众不同的特色。剑门,位于峰峦起伏的大剑山中断处,两崖对峙,其状若门,素以“蜀北屏障”、“两川咽喉”著称,被誉为“天下雄关”。李白到此以手抚膺,发出“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仰天长叹,杜甫甚至认为“一夫怒临关,百万未可傍”。自古以来,凡欲夺取四川以图霸王之业必先拿下剑门,凡欲占据四川割地称雄也必先锁住剑门。剑门,在冷兵器时代从来就是兵家必争的军事要塞,有许多仁人志士在此创造了可歌可泣的英雄壮举,更有无数失意客在此洒下无可奈何的辛酸血泪。剑门的每一寸土地,都被历史反复打上层层叠叠的烙印。在陆游骑驴而来的关前,既有秦惠王漫山遍野的战车,也有钟会麾下摇旗呐喊的十万大军;关口,蜀汉大将军姜维“列营据险,会不能克”;关后,抗元失利的张实洒下满腔血泪,扛着“宋”字大旗依依不舍地南撤。在剑门关口真可以说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使剑门在“雄”之下更有一股阴郁之气。张问陶这首诗妙就妙在以深厚的历史沧桑感和浓郁的文化氛围为背景,写出了剑门雨的神韵,所以受人称赞。
品读剑门诗,我常常想,剑门雨之所以名闻遐迩,不仅仅在于它凄美迷人的风景,更重要的在于它蕴藏着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具有耐人寻味的无穷魅力。剑门雨犹如诗人手中的接力棒,成全了一代又一代的诗人,众多的诗人反过来又“诗化”了剑门雨,成全了剑门雨,使剑门雨沾上诗入的灵气更臻于完美,更加凄丽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