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树云:过把火
我的哥哥出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没有聪明的脑袋瓜,也不会巧舌如簧,从小母亲就为他累心。
三年后,我的又一个哥哥出生了,他长得非常漂亮,可是没人看管。我的母亲每天到生产队挣那十分,不挣全家人就吃不饱饭。我的奶奶跟着我大娘过,不替母亲照看孩子。
二哥三个多月了,长得惹人喜爱。有一天,我的哥哥在土炕上玩,来回蹦跳,不小心他的脚踩到了弟弟的腹部,三个月的二哥就这样夭折了。母亲从地里回家,抱起儿子痛不欲生。可是,哥哥才四虚岁,又能对他怎么样呢?
母亲在痛苦中度过一年又一年,她无法从失去儿子的悲痛中走出来。直到六年后才又生下姐姐。姐姐出生后,母亲不敢再让哥哥看孩子,我的奶奶才来帮我母亲看管姐姐。又过了一年,哥哥到了上学的年龄,他开始上学了,姐姐开始学着蹒跚学步。
哥哥的书读的一团糟。他告诉我校长来我们村考试,好多同学得了零分,他只记住一个“黑”字。从此,他的童年和少年再到青年都是灰色的。哥哥十多岁就放弃上学,十二三岁就在生产队挣半工。他早早学会了干农活,帮母亲烧火。
母亲从生产队回家,每天都在铁锅里蒸玉米饼子,哥哥在锅下烧火。那时,没有棉花柴烧,都是些草把子、溠子头,火不是很毒。他的手一时也不能闲着,一把接着一把。在铁锅上贴玉米饼烧火要看火候,不能火小,也不能太大。火太小,玉米饼子会从铁锅的边上滑到锅底,火太大,玉米饼子就会有糊味。
哥哥烧火从来就是一把接一把,满院子里都有糊味。母亲总是叮嘱他烧火注意,不要太大,他总是按照自己的心愿烧火,掀开锅,玉米饼子总有黑黑的咯吧。母亲总是唠唠叨叨,哥哥一次又一次重复那些错误。母亲很无奈,没人烧火,蒸玉米饼子又不行。
父亲在生产队喂牛,饭点不能回家,哥哥烧火是离不了他的。
哥哥到了二十多岁,该处对象了,可是他不会。他不爱和陌生人说话,村子里的人都说他“傻”,让我的父母亲操碎了心。有一天,有村子里的人给哥哥提媒,说是来看看哥哥。母亲对哥哥叮嘱了好几遍,见了陌生人嘴上甜点,大爷大娘、叔叔婶婶,多叫几遍。点烟倒水不能马虎。
过了几天,有个中年男人来到我家,就是别人给哥哥提的那个姑娘的父亲。那个中年男人把我哥上下打量了一遍。我的哥哥中等身材,皮肤不黑不白,走路利索,那个中年男人没说什么。哥哥一言不发,脸像关公,从前额红到耳根,像个没嘴的葫芦。他拿起铁锨,一声招呼不打,上工去了。
第二天,那个中年男人托人捎信说再等几年,女儿还小。我们知道是推辞话,父母亲气的直跺脚。他的婚姻一直不动,父母亲整日为他唉声叹气。到了他二十四岁那年,有人给我哥说姓王的家的姑娘,也就是后来我的嫂子。
我的嫂子家孩子多,日子过得紧巴,她个子不高,皮肤不白,我和姐姐都不觉得好。可是,我的哥哥只会拿小镢子,铁锨,又能娶什么样的媳妇?嫂子家说对我家知根知底,知道哥哥就是不爱说话,不是别人嘴里的“傻”。他们很快就订婚了,不过说等三年,他家的弟弟还小,家里缺劳力。
村子里还是照常混生产队,回家还是吃玉米饼子,哥哥还是照常烧火。锅里的玉米饼子还是有糊味。哥哥从来不嫌,吃的津津有味儿。姐姐和我都咧着嘴,难以下咽。哥哥到了挖河的年龄,他第一次去了魏山河。十多天后,他回来了。
十多天不见哥哥,我就像少了个好玩伴,有点魂不守舍。哥哥推开家门,手里拿着两个白面馒头,那是他从嘴里省出来的。我跑到他跟前,一把抓住那两个馒头。姐姐给我要一个尝尝,我不松手,气的她在锅里偷煮了两个鸡蛋。
那个时候,平时是落不着吃馒头,比我们现在吃山珍海味还难。哥哥那次去的是趟大河,得了几块钱,递给了母亲。母亲说“你自己买双胶鞋,以后挖河用得上!”
有一年的冬天,母亲给哥哥两十多块钱,让他去高唐买东西。他挤进拥挤的人群,排队到了自己掏钱的时候,一摸衣袋,顿时傻眼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钱让小偷偷走了,他心里非常懊悔,不知道是怎么蹬着自行车回到家的。那个时候二十块钱能买好多东西。
回到家里,母亲唠叨起来没完,哥哥无心吃饭,他出门打听哪里能挣点钱,想把那笔钱捞回来。
有人对他说到北大荒去割芦苇能挣钱,回家告诉母亲他要去北大荒。那时生产队农活不忙,他和几个伙伴第一次坐上北上的火车,盼望着能挣些钱,贴补家用。他也到了攒钱娶媳妇的年龄。到了那里,没干几天活,经常下雨,人们整天坐着,盼着晴天。可老天爷就是不睁眼,仿佛伤心事不断,就是不露出笑脸。
他们从一天三顿饭,减到两顿饭,再到一顿饭,伙伴们觉得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了,收拾行李,他们又坐上了南下的列车。哥哥一脸丧气地推开家门,这次母亲没有叨叨。哥哥每天晚上帮母亲烧火,等全家人吃过晚饭抢着收拾碗碟,让母亲安心纺线。一晃好几年过去了,母亲节衣缩食,哥哥养猪、养羊。嫂子终于进门了,第二年,农村终于保产到户,哥哥那身力气有了用武之地。
小麦、棉花,大丰收。庄家人的生活得到了改善。哥哥还是爱帮母亲烧火,棉花柴到处都是。大锅里再也不是玉米饼子。母亲烙菜饼,包包子,包饺子,哥哥的火还是烧不好,一直有点微微的糊味。他抢着吃带糊味的食物,母亲唠叨。他说“糊饼烂面不伤人,那样熟成”。
后来,家里有了凹子,第一张还是有点焦,他还是自己抢着吃。母亲年龄越来越老,挺直的腰杆弯了下来,经常说腰疼。哥哥带着她到处做针灸,嘴里没有一句怨言。有一天,母亲疼得受不了,哥哥去了表哥家,他在村子里有门诊。哥哥和他要地址,到省城给母亲做手术。表哥不同意,他对哥哥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随着年龄的增长,椎间盘逐渐发生变化,纤维环和髓核的含量逐渐下降,髓核失去弹性,纤维环逐渐出现裂隙。
做手术有风险,腰间盘神经太多,还是接受保守治疗。可以选择具有止痛、消炎,以及改善循环,及温热功能的药膏,它可以起到止痛的作用。
消炎主要是起到改善神经周围无菌性炎症作用,温热的作用,可以缓和腰椎和神经周围的循环,从而缓解临床症状。我这里有“透骨灵贴和氟比洛芬膏拿去试试!坚持卧床休息。”“这里还有中成药腰痛宁胶囊,大活络丹,小活络丹,杜仲天麻丸,主要起活血止痛的功效。针灸、按摩对腰间盘突出是不起作用的。到了省城也是这些方法”
哥哥拿着膏药和中成药回家了,把表哥的话对母亲说了一遍。让母亲卧床休息,怕母亲烦闷,他买来了收音机,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母亲疼痛减轻了。我家里有上学的孩子,去的时间有限,哥哥嫂子不怕烦,让母亲按时吃药。母亲躺烦了,坐一会儿,又躺下。
哥哥又听医生说可以给老年人补钙,又去给母亲订了牛奶。母亲不喜欢那个味道,他劝母亲为了治病,就当药喝。屋子里的中药味在弥漫,有时母亲喘口大气就是中药味,哥哥也习惯了中药的味道,两个月的细心照顾,母亲终于能下床走路了。有人说“学习不好的孩子是来报恩的”,这句话在哥哥身体体现的很恰当。
母亲到了八十多岁,视力明显下降,有一天有只眼睛看物模糊,哥哥带着母亲在医院换了“人造晶体”,三天后,眼睛复明,又过了几年,另一只眼睛又视力模糊,又在县医院换了“人造晶体”。每天早晨,哥哥都给母亲冲好鸡蛋花,放到床边。母亲胃不好,过一段时间就输液,哥哥驮着母亲,从来也不和我们商量,他理解我家里事多。
我搬进了县城,给儿媳妇接送孩子,到星期六晚上才能回家,有时,晚上看看母亲。哥哥不放心,执意要送我到村口。哥哥是我黑夜里的一盏灯,照亮我前行的路,又像一个小太阳,温暖着我的心。有时候,他到我家,我也给他烙菜饼,第一张多少有点糊的饼,他都是抢着吃,后来我的丈夫也不再抱怨,也学会了包容。
哥哥替我们尽孝心,他没有巧言话语,用实际行动做事,他的那颗善良的心温暖着我们家的每个人。有哥哥在,也有爱的延续,那种有点糊味的饭里,有爱的味道。